“所以,雪席城既有上古幻境,也有怨魂执念成幻,因此捆缚入内者?”莫惊春思索道。
[嗯,你说在幻境中看见了雪席城繁华景象,还有白氏一族人,应当就是怨魂记忆幻化而成。]孟朝莱答,[不知道是被怨魂戾气触发,还是天上都当年设下的镇压大阵力量耗尽,上古幻境也出现在雪席城中,最爱吃人魂魄。]
孟朝莱敲了敲莫惊春的脑袋,莫惊春捂着头:“我的神魂过几天就恢复了。”
[你最好是。]
“那几位前辈怎么办呢?他们会不会也神魂有损?”
[或许。]
莫惊春:“有办法救他们出来吗?”
孟朝莱瞥了他一眼。
莫惊春感受着他的沉默,又问:“你不打算救他们出来?”
[救,当然要救,我还要跟无涯仙尊和那个骗子好好算一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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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无光的怨魂煞还在身后呼啸,孟沉霜盯着面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了半天。
这个“孟沉霜”的确和他长得别无二致,被谢邙一剑捅死以后,面容迅速变得青白,正像是孟沉霜在寒川恶牢神冰玉棺中看到的尸体肤色。
但有一点不同——那些被针线缝合起来的恐怖伤疤不见了。
不过,如果一具尸体可以重新具有意识,那么外表的变化倒成了最不值得惊讶的事了。
而且当一具尸体像活人一样活动行走,再留着那些贯穿肢体躯干的裂痕,恐怕他的肝胆肺腑就要脱出来漏一地。
实在不美观。
再加上谢邙在来的路上说过,他是来寻找道侣尸体的,恐怕眼前这具尸体,当真曾属于孟沉霜。
只是不清楚他怎么变成了心魔幻境阵眼。
就在此刻,被刚才出自谢邙的灵力集散的怨魂煞又向着孟沉霜扑来。
孟沉霜没忘记自己来找尸体是干什么的,阴森冰冷气息深入骨髓的顷刻之间,他一咬牙伸手,顺着鹿鸣剑在尸体上留下的剑痕,探指进入撕裂的血肉之间,寻找丹田所在的位置。
尚有余温的黏腻湿滑让鸡皮疙瘩顺着手臂爬上后背,孟沉霜打了个恶心的寒颤。
他忽然觉得,顾元松的死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他可以提剑砍了兄弟的脑袋,但是剖开血肉经脉抽取灵根,挖开丹田摘下金丹?
这对孟沉霜来说血腥得有点过头了。
即使知道眼前这具尸体属于自己,他把手往尸体丹田里伸,寻找金丹时还是感到一阵极度的不适。
等等。
手上的触感让孟沉霜忽然一愣。
他的金丹呢?
他那么大一颗渡劫期金丹呢?
丹田怎么是空的!
怨魂煞扑面而来,一瞬覆盖了孟沉霜猛然睁大的青瞳。
他没有在尸体空空如也的丹田里找到自己的金丹,但却感到某处氤氲着极其强大富裕
的灵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剑格杀,但他这几日在幻境中神魂受损,已经只能勉力支撑,这时在怨魂煞的趁势围攻中唰地跌落在地。]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这样的石板在雪席城附近共有九处,这是他们找到的第七处。
[要。当年天上都设下用来压制上古幻境的九龙镇山河大阵没有损坏,只是历经时间太长,灵力耗尽,重新开启大阵,才能真正关闭上古幻境。]孟朝莱唇边溢出一口血,大量耗费灵力让他脆弱的肺腑有些吃不消了,[剩下的怨魂煞,就看被困住的几个人自己了。]
他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咳嗽着从喉咙里呛出好几口血。
他用丝绢擦了擦血迹,重新叠好收起。
孟朝莱身体不好,吐血是常事,他早已习惯了。
然而下一刻。
“唔——”
莫惊春也同样习惯性地往孟朝莱嘴里塞了一颗灵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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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中,怨魂煞不会留有往昔记忆,神明亦并不俯瞰人间信徒。
从尘世淹留中抽身者,将再不剩影踪于世。
但是被压在雪席城断壁残垣、遍野尸骸下的上古幻境却将魂魄们的记忆束缚留存了下来。
那玉道骨用着孟沉霜的外貌,却融汇映射着许多人,因此行动话语千变万化,时常矛盾脱节。
唯有在心魔幻境中的行动完全映出了顾元鹤与谢邙的记忆……孟沉霜看的很清楚,是他用浮萍剑杀了顾笙白与顾元松。
可他完全没有那一日的记忆,甚至连乙珩三十年后任何与顾氏父子身后事的记忆也没有。
仿佛有谁在他的灵魂中刻意抹消了这段往事。
他与顾元松的过往记忆停在乙珩二十九年冬,顾元松猎了一只灵雉,喊上孟沉霜与别南枝,在上留山中烤肉温酒。
雪花如盐,一切都宁静温和,没有半分危险的气息临近。
孟沉霜抓不住头绪,低头只见现在,从玉道骨中飞散出来返回明武天王像残迹的烟气,则是属于天王像前枯骨的执念与回忆。
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眼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破阵离开雪席城。
孟沉霜观看着记忆的内容,片刻后理解了,记忆的主人是白望辰。
他对明武天王的执念太深,直至烈火焚尽血肉的前一刻,双目还死死地盯着居高临下的明武天王像。
就像他六岁第一次见到明武天王像时那般。
六岁的白望辰身形小小,和三十年后跪死在塔中的男人用相同的视角,抬头仰望明武天王金身像。
金身像极高,层层叠叠的石胆油贡灯火光只够照亮天王垂落的衣摆。
他手中所执利剑长枪尽皆映在微茫的暗色中,直至塔顶八面开窗,明亮的阳光重又将神像赤金色的面孔照亮。
明武天王低垂着眼,似是慈悲为航,鼻尖眉梢折射熠熠光辉。
白望辰的兄长白望南按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要向明武天王下跪磕头,诚心诚意请求天王保佑他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白望辰照做,在明武天王的莲花宝座下一跪三叩首,再敬一杯酒三炷香七盏灯。
随后,白望南也上前在蒲团上跪下,闭眼合掌,向明武天王叩首祈愿,愿幼弟望辰欢喜顺遂,愿父母安康,愿雪席城生民安乐。
这时,忽然有一阵哭声吸引了白望辰的注意。
他分心转过头,看见塔中还有另一对老夫妻在天王像前跪拜,涕泗横流,哭诉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在流寇乱军之中,尸骨无存,现在家中后辈只剩下儿媳与幼孙,可他们又染寒病,高热不退,祈求明武天王保佑他们一家。
白望辰拉了拉兄长的袖子,懵懂地问:“为什么他们的愿望没有实现呢?是因为心不诚吗?”
白望南脸色一变,一把捂住白望辰的嘴,低斥道:“不要在神前胡言。”
从六岁到十六岁,白望辰跪了明武天王十年,也想了这个问题十年。
据说,明武天王曾是大虞朝将军,为镇守雪席城战死沙场,因大功德飞升成神,白家先祖曾为明武天王饮马洗鞍,而后世代为雪席城守城将,忠勇报国。
因感念明武天王恩德,白家出资,雪席城百姓出力,修建了这座明武天王塔,并代代修缮守护。
雪席城中百姓不拜神佛,只拜明武天王。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数百年来,明武天王的保佑范围越来越广,从一开始的驱邪避煞、守城祝胜,一路发展到管佳偶良缘、子嗣昌盛。
可无论哪一点,白望辰都不觉得明武天王真做到了。
雪席城征战频繁,因此人口生息艰苦,田耕商旅皆稀疏困难,偌大城池,百年来都是一片衰败萧条之景。
唯有明武天王塔在滚滚烟尘中高耸如山,永远气魄巍然。
白望辰出生的这段时日,战乱尤甚,北边齐国秣兵历马,虎视眈眈,中原国土潘镇割据,内乱不断,延续将近四百年的大虞朝似乎一脉日薄西山、气数将尽之象。
可白家仍在坚守三百年前发下的宏愿——誓死镇守屹州雪席城。
白望辰父亲战死的那一夜,白望辰和白老夫人在天王塔中跪了一整个昼夜,却只等回兄长白望南和一具身首分离的冰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