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样的夏日,年幼的江景珩懵懵懂懂的站在门后,看着生母曹氏跟一群姨娘被押跪在院里。..
从他记事起,从来没见过生母那样卑微的姿态,与惶恐的神情——那个在父亲江崖丹面前始终巧笑倩兮、明眸善睐;在嫡母小陶氏面前傲慢泼辣、飞扬跋扈,仿佛她才是后院主人的生母,在听完常妈妈冷漠的宣布后,一瞬间瘫软在地,那时候她脸上的神色,一如此刻的敬郡王妃!
然后——
然后是什么,江景珩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他被乳母抽泣着摇醒过来时,裤已经湿透,曹氏等人也已经不见,向来热闹的院里,清冷得怕人。
乳母从襁褓里带着他,到底有些情份,虽然曹氏死了,却也没有扔下他不管,小心的照顾着昏昏沉沉的江景珩。
得益于自幼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底,数日后,他终于回过神来,想问经过,可张嘴之后,却惊恐的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下把乳母也吓坏了,赶紧四处找人,试图为他寻医。
然而当时小陶氏已经难产而死,楚意桐尚未过门,后院群龙无——最重要的是,当时还是庄夫人的妃,尚且在京里没有去北疆,明知道她厌恶姬妾,不喜庶出,哪个管事敢沾这事?!
哪怕在江景琥意外身亡后,江景珩已经是江崖丹实际上的长,可更怕惹怒四房主母的管事们,纷纷找出种种理由,拒绝了乳母一次又一次的哀求恳请!
乳母只能把指望放在江崖丹身上。
但听说母亲处死了自己后院众多妾室的江崖丹,生怕自己也讨不了好,硬是在府外赖了几日,才小心翼翼的回家探听口风……好不容易盼他回到院里,乳母的求见却被管事挡住,理由是江崖丹奉了母命,这几日得修身养性,后院的人就不要打扰了!
实际上——
好几年后的一个夏日的清晨,江景珩独自穿过草木葳蕤的花园时,在茂密的花丛后听到两个下人在嘀咕着他的失声:“林管事也真是胆大!十孙公怎么也是八公的儿,哪怕是庶出,到底是江家血脉!不能说话这么大的事,他也敢硬拦着不让禀告八公——若是当年及时报给八公,八公怎么可能不打发人去请大夫,这样才出事就治的话,不定十孙公不会哑巴呢?”
“嘿!你懂个什么?!九孙公去后,十孙公可是实际上的庶长!偏前头八少夫人命苦了一辈,到底留了个嫡下来,依着咱们家的规矩,那位十四孙公往后才是八公这一支的当家人呢!”
“这跟十孙公有什么关系?十四孙公可是养在十九公膝下的,十九少夫人那么凶悍,难不成十孙公能说话了,敢跑去她跟前找十四孙公的麻烦?!”
“你想十四孙公是八公膝下唯一的嫡,还是元配嫡,偏不居长!而且还因为命格的缘故,不能养在咱们公跟前!这天长日久的不见面,即使是嫡亲父,感情又还能剩多少?曹姨娘还在那会,十孙公可是最得八公喜欢的,而且十孙公比十四孙公大了十岁有余,往后十孙公长大chéngrén,可以独当一面了,十四孙公还是小孩——万一十孙公又是个能干的,你说日后能不威胁到十四孙公?!”
“怎么可能?!咱们家最是嫡庶有别!而且老夫人那么疼十四孙公,夫人还亲自处死了曹姨娘她们……如今抚养十四孙公的十九公跟十九少夫人,难道是好惹的?!之前不是还为前头八少夫人的妆奁闹过一场?!十四孙公哪儿需要怕十孙公?倒是十孙公需要担心十四孙公长大之后知道了前头八少夫人受过的那些委屈,转过来找他算账吧?”
“你这话说的可真没见识!老夫人这把年纪了,再疼十四孙公,又能疼几年?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年前头八少夫人在时,老夫人不疼她吗?可谁叫老夫人乃是继室,咱们八公又不像十九公那么亲近老夫人——老夫人的手伸得到咱们这边来?再说夫人,夫人为了防止老爷纳妾,这么大年纪了还陪在北疆,鞭长莫及!就算是十九公跟十九少夫人,到底是八公的弟弟、弟媳,又不是哥哥嫂,再偏心十四孙公,到底也不可能做得明显吧?何况十孙公还不一样是八公的血脉!”
“那……林管事?”
“傻了么?林管事的堂姐是后娘娘跟前的林女官,谁不知道后娘娘疼十九公,十四孙公啊也是命好,被爱屋及乌了!”
“这么说来,十孙公却是可怜,被恨乌及屋了?”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命不好,生在姨娘肚里?不过说起来他也不算全然冤枉——要不是当初他生母曹姨娘在世时,自恃宠爱把前头的八少夫人欺凌过,连八少夫人的陪嫁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把夫人气到不念她们为江家延续嗣之功,直接下了全部处死的命令?!以妾欺妻,换了正经人家,早就拖出去打死了,还能活到夫人回京再被收拾?!”
“说的也是……不过曹姨娘不守规矩,十孙公到底有些无辜,那会十孙公懂什么?还不是曹姨娘教的?”
“别管这些陈芝麻烂谷的事了,再无辜也轮不着咱们可怜。再说林家那会犯糊涂害了林女官后,林管事也被牵累进去,也等于是遭了报应了……如今的少夫人正年轻美貌着,可不比前头那位少夫人在后院里根本说不上话……据说少夫人喜欢饮花露,难得她跟前的丫鬟偷懒,把这差使交给咱们。快点儿收集好了送过去,不定能赏咱们点什么呢?”
下人一边收集花露一边远去,只剩江景珩在花丛后长久的伫立——恍恍惚惚的想起,乳母在几次求见江崖丹无果后,拿出曹氏从前给她的体己,想自己从府外请大夫,似乎也是被阻拦了,原因是未经主人允许,堂堂国公府怎么可能放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乳母想抱他出府求医,理所当然也被拒绝:怎么说都是国公府的血脉,哪能由一个下人说抱出门就抱出门?!
最后乳母无计可施,跪在那位林管事足前苦苦哀求:“怎么说都是八公的血脉……如果当真以后都说不了话了,咱们怎么交代?!”
“曹姨娘才死,到底是她生的,哪能没点儿魂不守舍?”林管事眼神戏谑,不紧不慢的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那样的话,十孙公也没良心了不是?!依我看来,十孙公这不是好好的?能吃能喝能睡,就是比以前安静了点,安静好啊!安静了你带起来也轻松——别忘记之前曹姨娘老是唆使十孙公故意去少夫人跟前吵闹,要不是这样的事做多了,这次能把夫人气成这样?!说到底,也是曹姨娘自己作的孽,如今十孙公安安静静儿的,也是替他生母还债,免得曹姨娘千儿八年都投不得人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