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1 / 2)

雍都春,总是一闪而过。

前几日空气里还是透骨寒意,今天竟连风都变成暖了。

直到走出蕙心宫,小婴儿枕在手臂上那柔软又脆弱感觉,依旧没有散去。

而谢不逢闭上眼仿佛就能……想起文清辞凑近感觉,以及嗅到那股熟悉苦香。

一阵暖风吹来,撩起了少年乌黑微卷长发。

谢不逢下意识向身旁看去。

确定月白色身影仍在那里后,他终于想起抬手,将长发撩至耳后。

直到这时少年终于意识到。

自己唇边,不知何时漾出了一抹陌生浅浅笑意。

卫朝首都雍都位于北方,按照常理来说,殷川大运河是修不到这里。

但是十余年前,谢钊临硬是让大运河延长一段并绕了个小弯,修到了雍都郊外,与绕城而过雍水相连,以彰皇城之威。

这一段耗资无数,工期也因此延后了好几个月。

两个月后,南巡日子到了。

文清辞果然如那天兰妃说那样,随圣驾一道而行。

穿书之后,文清辞还没出过这么远门。

因而一路上,他便忍不住四处多看了几眼。

雍都城郊渡口,早在前几夜就挤满了人。

上回封禅,庄严肃穆。

官道两边甚至还拉起了厚厚帷帐,寻常百姓难以接近。

但这一回却完全不同了。

当今圣上有贤德之名,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平素为人处事也很亲民。

殷川大运河是谢钊临登基以来建立功业之一,当初修建时便说是要“连通南北、与民方便”。

因此这一回,皇家特意没有在渡口撑帷帐,专程与民同乐。

闻讯周遭百姓全赶了过来,所有人都想借此机会一睹圣上还有宫中贵人相貌。

“……文先生该上船了。”小太监轻声在马车外说。

“好。”话音落下,就见一只纤长又有些苍白手,缓缓从内撩开了车帘。

文清辞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缓步向渡口而去。

随天子出巡是一件无比隆重事,好几周之前,宫里便派人来为他量体裁制了一件礼服。

这身礼服仍是月白色,但材质却和文清辞常穿不同。

甫一走出马车,缎面礼服便泛起了冷光。

将文清辞原本就精致清冷五官,衬得更少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哪怕他唇角带笑,仍显冰冷疏离。

远处围观人群都安静了几分,不知是谁先起头,忽然有人将手中花束抛了过来。

——文清辞虽恶名在外,但他对这些百姓而言,更像是一个活在话本上人物。

看到这宛如神祇降世样子,他们瞬间将那些事抛到了脑后。

这是什么意思?

文清辞自己倒是先蒙了。

虽然说是“亲民”,但从马车到渡口路也就七八步而已。

不过转瞬,那抹月白色身影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文清辞上船后,便不再多想渡口事,然而早他几步上去谢不逢远远看到这一幕,却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

少年心中隐约有些不爽。

此次南巡,共启用巨型画舫六十艘整。

身为翰林文清辞,登自然是最大那一艘。

不过文清辞本质来说,只是皇帝私人秘书,平常更不用上朝和参加正经国事商议。

上船之后,他便暂时清闲了起来。

简单在船上逛了一圈,文清辞就回房间去看医书,直到晚宴时才出来。

按照殷川大运河最大通航限度建画舫,单一间宴会厅,便可容纳百人之多。

内里雕梁画栋,好不精美。

文清辞坐下还没来得及细看周围,宴席便开始了。

“……此次南巡,二殿下真是费了心思,一路安排妥当,老臣也自愧不如啊。”

“正是!”另有一个人附和道,“殿下心思细腻,远胜同龄人!”

身为二皇子谢观止,怎么说都和谢不逢不一样,皇帝不能真完全不给他“正事”做。

于是这次南巡中,谢观止便也担负起了一部分工作。

宴上,有臣子用颇为夸张语气赞扬着谢观止。

文清辞一边饮茶,一边将视线落在了皇帝身上。

他看到,听到了臣子话后,谢钊临也颇为欣慰地点了个头。

看上去与任何一个对儿子抱有期望父亲没什么两样。

见皇帝心情似乎不错,方才那个大臣又说:“二殿

下能力出众,假以时日在六部之间轮转一番,定能——”

他话还没有说完,巨大画舫忽然晃了一下,后面话也被颠簸挡了回去。

年岁略高大臣,过了好半晌才稳住身形。

“能……呃。”

他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见皇帝不知道何时已经转身,与他身边人交谈了起来。

显然,谢钊临没有兴趣等他太久。

那个大臣只好作罢,重新将后面话,咽回了肚子里。

方才发生一切,看上去都很自然。

可是在皇帝身边混了这么久文清辞,却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来。

——谢钊临手指,正在膝盖上缓缓轻点着。

这是他平常头痛或者不耐烦时才会做小动作。

方才那个大臣,正在暗示谢钊临,到给谢观止一些实权时候了。

历朝历代,就没几个皇帝到了谢钊临这个年纪,还不立太子。

朝臣不好催得太明显,只能这样隐晦提醒。

而皇帝也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似,将这件事又推了出去。

河水轻摇,浪声不息。

有了声音陪衬,宴会从开始便不冷清。

一排穿着青衫宫女,端着薄薄莲花状深瓷盘走了上来,跪在了桌案边。

这里面盛着,是浸了花瓣温水。

卫朝有宴前净手习俗,而到了王公贵族这里便发展得愈发风雅。

谢不逢随意抬起了手。

但下一秒,却又兀地将手收了回来。

半跪在前方宫女,有些困惑地抬眸向他看去。

——只见在净手之前,谢不逢无比小心地将自己手腕上戴着一条米白色绳链取了下来,放在了桌案另一边。

确保它不会被水沾湿后,才将手放入瓷盘内。

等净完手,并仔细擦干,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将绳链系上。

…大殿下看上去似乎很在意那根绳链?但它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特殊啊。

宫女带着满心困惑退了下去。

画坊上宴会厅并不大,哪怕坐在角落,谢不逢还是将皇帝周围发生事全看在了眼里。

谢钊临还没饮几杯酒,便又有大臣上来夸奖起了谢观止。

见此情形,谢不逢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眼里写满了不屑。

蠢材!

一个个只会触朕霉头——

少年缓缓地将手中茶盏旋了一下,笑着向御座上人看去。

——谢钊临心里明明计较得要死,但是戴着“贤明之主”帽子他,却只能强压着怒火笑着点头。

还没说够?朕正值盛年,又有神医在侧,着急立什么太子!

听到这里,谢不逢眼底嘲讽意味笑意荡然无存。

“神医”这两个字,令他目光于刹那之间冰冷了下来。

末了,少年端起茶杯轻饮了一口。

并借此遮住了眼底那复杂情绪。

恐怕这艘画舫之上,只有谢钊临自己,觉得他能够长命百岁。

整天待在太医署里谢不逢非常清楚,谢钊临身体看上去虽然还不错,但这全是最近一段时间文清辞一把一把丹药和方剂堆出来。

只是个空中楼阁罢了。

哪天他要是真死了,朝臣们一定第一时间会把谢观止推上皇座。

甚至背着“明君”包袱谢钊临,很可能先一步抵不住朝堂上压力,将谢观止立为太子。

…决心想要夺得权力谢不逢,是不会允许这样事情发生。

有时候过于会装贤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譬如现在谢钊临心中已经烦成一团,但画舫上愣是没有一个人看出他想法,还在他周围滔滔不绝地提着谢观止。

殷川大运河上浪有些大,为了让皇帝听清自己声音,正说话大臣,更是下意识提高了音量。

好巧不巧是,他刚一开口,画舫外风浪声忽然小了不少。

因此这大臣声音便变得格外刺耳:“……从雍都到松修府,这一路要经过本朝几大重镇,气候也各不相同。一路上衣食住行调度,绝不是一件简单事。二皇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大能力,实在是朝中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