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1 / 2)

第39章

临近傍晚,松修府街道上人愈发多。

担心谢不逢与自己走散,文清辞轻轻牵起了少年衣袖。

“喝醉”谢不逢,目光也不似方才那样锐利。

行人没了顾忌,不再刻意绕过他们。

恍惚间两人就像坠在河面上落叶,随波浪轻轻摇晃、相碰。

华灯初上,点亮一片青砖黛瓦。

点点暖光映在临街河底,将街市映得如传说里仙宫般缥缈。

暖色灯火,照亮了文清辞侧脸。

漆黑眸底,多了几分温度。

谢不逢心脏,如涟漪般轻颤了起来。

或许真是酒气作祟。

就在转角处,谢不逢忽然屏住呼吸,缓缓伸出手牵住了文清辞细瘦手腕。

冰凉、细瘦,如玉一般。

太医月白色身形,随之微微一晃。

文清辞手腕上,隐约可以触到一道伤疤。

少年眸色不由一暗……那是初遇当日,自己用骨戒划伤。

悔意延迟如浪将谢不逢吞噬,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从文清辞腕间蹭过。

谢不逢手上,满是细小伤痕。

指腹也不例外。

此时这无意识地轻蹭,就如野兽漫不经心地舔舐他手腕。

既温柔又危险。

谢不逢将错就错,假装微醺与文清辞回到了居住府邸。

春末文清辞收集了不少玉兰花瓣,将它们晒干保存了起来,有一部分被他顺手放入了药箱里。

担心谢不逢宿醉、头晕,文清辞便从药箱里取出玉兰,泡成解酒汤茶,送到了少年手中。

花茶清甜,入口瞬间便漾出一股暗香。

瞬间将人拉回了那个白若凝霜、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初春。

芙旋花丹全部耗尽。

所幸松修府是著名药都,几乎所有珍奇药材,都能在这里找到。

皇帝状态肉眼可见变差,南巡烦心事、边关要情与头疼之症一起折磨着他。

他情绪,终于不受控制地在朝臣面前爆发了几次。

见状,皇帝也不敢再逞强。

硬挺了两天,他连派人快马加鞭,从不远处迩砚山脚下,采到芙旋花送过来交到文清辞手中,制成了丹丸。

…递药那个瞬间,文清辞看到皇帝手,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心微微一沉。

经过几天观察,文清辞已经确定芙旋花丹成瘾性,远比自己预想大得多。

同时它还在不断放大着精神上问题。

短短几天时间,皇帝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

就连原本已经长在脸上亲善伪装,也难以维持下去。

皇帝暂住在松修知府府邸中。

原本风头正盛慧妃与二皇子失势,陪他同住此府,便换成了兰妃。

按照惯例,谢不逢也随他母妃一道,被安排住在了这里。

松修府寸土寸金,建筑各个小巧精致。

用膳大厅,也稍显拥挤,案几都是贴着放。

皇室晚膳头一回吃出了家宴感觉来。

作为随行太医,文清辞也被请了上来。

他和谢不逢挨在一起,坐在靠门位置。

松修府知府听说皇帝最近心情不好,便没有在席上安排鼓乐,反倒是从民间,请来了几个出名乐师。

不过片刻,清幽曲调便溢满了厅堂,皇帝一直紧锁眉,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半晌后,皇帝抬起眼皮,朝坐下弹琴人看了一眼。

他摆手对贤公公说:“仙音悦耳,去将前阵子登诚府送那把琴拿来赠给他吧。”

“是,陛下。”贤公公忙领命向后而去,同时默默地抿紧了唇。

皇帝一向赏罚分明、仔细。

放在以往,一个乐师就算弹得再好,也不会受赏。

然而今天,他不但赏了,而且赏得不低。

…在头痛之症侵扰下,皇帝行为做事,愈发不受约束。

不但贤公公觉得奇怪,乐师更是大吃一惊。

他忙放下手中筝,跪在地上向御座上人心里谢恩。

连带着其他几个乐师也一起朝皇帝跪了下来。

气氛变得很是热烈。

可就在这个时候,谢不逢耳边突兀地响起一声——

松修府那么多冤魂在殷川大运河底下看着,你竟还敢来?!

昏君,不得好死——

这阵咒声里带着些许松修府口音。

谢不逢下意识抬头朝那群乐师看去。

下一秒少年便瞧见,队列最后一个手持陶埙乐师,眼里是藏不住恨意。

他鬓发已白,看上去有五六十岁样子。

有趣。

少年忍不住端起茶盏,借此遮住自己唇边一点笑意。

之前他和文清辞在松修府街道上行走时候,就已隐约察觉到,这里人不像登诚府那样尊敬皇帝。

对皇室南巡,也没有多少热情。

甚至谢不逢当日就听到了不少咒骂声。

街市嘈杂,他没能听清具体句子。

可是意外、溃坝、工期几个词出现频率实在太高。

多听几次,谢不逢也将它们记在了心中……

兰妃曾对文清辞说,松修府前些年死了不少人,如今这里百姓,有两三成是从别府填过去。

乐师还在喋喋不休咒骂着。

结合他刚才话,当年故事,一点点在谢不逢心中清晰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当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知道御座上人,究竟在心虚什么了。

少年缓缓眯了眯眼睛。

“父皇”欠下血债,似乎比自己原想还要多得多。

哪怕从小能听到心声,知晓一堆秘密谢不逢,也意外至极。

那名乐师表情有些明显,但好在他站位置隐蔽,整间大厅只有几个人能看到那里。

好巧不巧是,文清辞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由蹙眉,略带疑惑地朝那里看去。

心不知怎,忽然紧张了起来。

像是猜到了他在好奇什么似,坐在文清辞身边少年,忽然靠近过来。

谢不逢旋了旋手中茶盏,压低了声音说:“殷川大运河自天初元年,他继位起便开始修建。”

文清辞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谢不逢口中“他”就是当今圣上。

“嗯……”文清辞攥紧了手中茶盏,缓缓点头。

琴声再次响起,皇帝表情似乎轻松了一点,但唇仍是紧抿着。

谢不逢瞥了那道明黄色身影一眼,沉声继续说:“松修府这边河道复杂,土层也松散,修建起来很耗时间。殷川运河原定在他继位十年整时建好,作为贺礼献上。为了追赶工期,河工只好昼夜施工,没想着急出了意外,溃坝被淹死在了这里。”

“看这个乐师年纪,当年应该亲历过这件事。”

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敢再来这里。

谢不逢语气无比平静。

但是文清辞呼吸,却几乎停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