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怎么可以这样!”
徊儿被它吵得蹙眉:“小花,你不要那么大声讲话。”
花狐狸也很惊恐,把他拽到别院里,关上门训话:“毛团!你现在不是鸟,你是个人,人!”
徊儿:“我知道啊。”
花狐狸:“你怎么能一天到晚挂在仙尊身上?你怎么能在仙尊打坐的时候钻进他怀里睡午觉?你怎么连衣服都要他给你穿?”
徊儿不理解它在大惊小怪什么:“我与仙尊一直都是这样。”
“可你以前是只鸟啊。”
“我现在也是。”
花狐狸觉得他根本不懂,于是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划,想告诉他人和鸟的区别。
却被徊儿轻轻按住爪子。
徊儿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他对花狐狸说:“你知道吗,他总有一天会飞升,在他眼里,无论是人还是鸟,都一样。”
“……”花思窈闭了嘴。
别院的木门忽然被一阵风吹开。
仙尊从外面缓缓踱步而来。
身边的徊儿立刻蹭起来,飞奔而去,大喊一声:“你回来啦!”
然后扑进仙尊怀里。
39
当它还是一只小鸟的时候,它会陪他看日落晚霞。陪他在空寂无人的净天峰闭关打坐。
陪他赏月,看花,论道,讲经,或是什么都不做,望着远山云霭,日月流转。
百年光阴,平静地流淌。
它是他过往岁月的一部分。
如今它变成了一个人,又如何?
他依然陪他,直到他飞升以前,永远陪着他。
净天峰没有初见的晚霞。
但小鸟永远保有初见的喜欢。
在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可以毫无盼头地站在枝头等那个菜药的少年出现。
现在他也没有特别多的杂念,他可以毫无盼头地守着他飞升。
小鸟再怎么说也在仙尊身边待了一两百年了。
他比所有人陪他的时间都长,他什么都知道。
40
阵阵山风中,仙尊的长发扬起几缕,徊儿伸手拽住它们,绕在指尖。
仙尊对此没有异议,只问他:“今日可有用功。”
徊儿玩着他的头发,下巴抵在仙尊的肩头,说:“有啊,我有监督念尘打坐修行,监督小花,不让它变坏。”
林林总总。
一些没什么作用的努力。
仙尊却说:“监督得如何。”
徊儿道:“很好很好。你待会儿也夸夸他们。”
“嗯。”
大概就像徊儿所说,对仙尊而言,他是什么模样根本不重要。
他们会一直这样。
直到有一天,仙尊弃他而去。
41
不远处的念尘看了二人一眼,垂眸继续扫地上的落叶。
房间里的花狐狸目睹了眼前的所有。
它意识到,原来笨的人是自己。
小鸟可聪明着呢。
42
这一百年,是小鸟最幸福的一百年。
他为了正大光明地每天跟着仙尊,于是拜了仙尊为师,每天大喊一百遍“师尊”,就仿佛他用了极大的功。
每天和仙尊待在一起,看他忙碌,看他休憩,看他与人交谈,也看他垂眸不语。
闲的无聊,就稍微努努力,也跟着念尘和花狐狸一起修行练器。
累的时候,就投奔仙尊的怀里,一日比一日懒洋洋,爱撒娇,仙尊也从来不说他。
这一百年中,最大的喜事,是念尘在仙尊的授道下,以极快的速度突破的元婴期,距离大乘修士越来越近。
念尘如今也成了个小仙君。
他只要再有个五百年,说不定也能像仙尊一样,半只脚踏入仙门。
仙尊慢慢地将宗门的一些事务交给了念尘,于是闲暇时间多了些,又开始重新打坐闭关。
徊儿偶尔变回小鸟,落在他肩头。
但做人的时间更多。
因为他喜欢用双手抱住他。
徊儿偶尔会撺掇念尘下山玩,但通常会被仙尊逮到。仙尊只会叹气,然后说:“我同你们一起。”
后来念尘干脆不去了。
他一心修炼,就将不务正业的小鸟完全交还给溺爱小鸟的师父。
倒也各得其所。
还有一个好事,花狐狸终于再一次去到灵泉受洗。
它这次脚踏实地化成人形,不需要采补任何修为,靠自己一步一步修炼起来。
净天峰如此便有了两个仙君,和两个化了形的小兽。
念尘为了突破瓶颈,准备下山历练,花狐狸就说他也很想快点突破,要跟着一起。
念尘没有拒绝,两人一块儿走了,说两三年后便回来,结果一去十年都没回。
43
有一天,仙尊正在闭关,徊儿抱着他的桂花糕,在旁边来回踱步。
许久以后,仙尊才缓缓睁眼,看着他。
徊儿就把桂花糕一口塞进嘴里,然后跑过去,抱住仙尊。
等他咽下去了,才说:“怎么办呀,我觉得要出事儿。”
仙尊方才从道魇中脱身,难得一见地没有伸手抱住他,只问:“为何?”
“小花临走前跟我说了一件事儿,我答应了替他隐瞒十年,从昨日起,就是第十年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徊儿心里不安,抬头望着仙尊,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仙尊看着他,终究还是伸手揽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不会有事,念尘会带花思窈回来。”
“可你还没问我是什么呢。”
“我知道。”
徊儿睁大眼睛:“你,你知道小花喜欢念尘?”
仙尊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那就是知道。
徊儿稍稍松了一点气,但又很快不安:“我看过几场论道,他们都说,倘若对儿女情长无法割舍,很难得道。念尘修行那么努力,小花会不会妨害到他?”
花思窈说了,他不会害念尘。他只是想让念尘知道他的心思。
但徊儿是个想得多的人。
他觉得念尘脾气很好,说不定耳根子也软,万一被花思窈给影响了……
然而仙尊却告诉他:“不会。”
徊儿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可还记得我说过,念尘不受道魇所困。”
“记得,你还说,他很有望飞升。”徊儿篡改了一下仙尊的原话。
仙尊没有指正,又道:“念尘从受戒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的道心单纯,从一而终,不会动摇。”
徊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所以,念尘之前对花思窈那么好,是因为他平等地对这世间所有人都好。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徊儿懂了,就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再次感慨念尘很伟大,竟然可以从很小的时候就怀抱拯救苍生的理想。
徊儿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师尊,念尘是为了苍生而修行,那你呢?”
这应该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每一个受戒过的子弟都需要回答,无论是真话还是谎言,至少都有一个答案。
但仙尊却迟迟没有回答。
又或者说,他本就没有答案。
他这一生,都在为一个没有答案的事情而苦撑。
他做的一切,不是因为想做,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
你应当如此。
拥有这样的天赋和根骨,你怎么能不飞升?
从踏入宗门的那一刻,至今数百年,光阴荏苒,他从小师弟变成小仙君,又成了如今人人敬仰的仙尊。
可这一切,将结束在何时何地,是否由他决定?
44
“我不问了。”
徊儿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伸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抚平仙尊的眉心。
为什么要难过?
你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每个人都仰望你,憧憬你,爱戴你。我也一样。
“不管你是为什么想飞升,都无所谓,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
如果那个答案让他的仙尊难过,他就不要问了。
他本来也不在乎任何答案。
“想去后山看看晚霞吗?要摸摸小鸟的羽毛吗?我都可以变给你哦。”
说着,他就撑起身子,准备变回原形。
徊儿知道自己问了一个不好的问题。
他想让仙尊忘掉刚才的不开心。
结果还没来得及化形,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紧。
“徊儿……”
他从未听过仙尊这样低沉喑哑的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疲累。
那两个字后面似乎跟着很多未尽的话。
为什么要成仙?
为什么要用几百年的孤寂换一场天劫?
这天下无数双眼睛都看着我,我该怎么做?
但仙尊终究只字未提,开口不过是一句:“去看看晚霞吧。”
当天光坠落。
那是白昼的结束。
“好。”徊儿蹭了蹭他的仙尊,说,“去看晚霞,我们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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