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盛澈再醒来时,人已经在一座不知比她芜山的校尉军帐要华丽上多少的大帐之内。
榻上明黄内饰,案前白虎皮主位,搁置衣帽盔甲的盘龙架四角都雕着欲飞的金龙……
看来她这是在皇帐里了,那待会儿是不是就要见到赵倾城了?
如此九死一生的走了一遭,盛澈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虽说先前还心心念念盼着见他一面,如今当真要见了,她又该说些什么才好。
犹记得两人上次的不欢而散……
帐外忽然兴起一阵杂乱,声音不大不小的传了进来。
“当真不让臣见?此人确是如陛下所说那般?”
“舅舅,她如今重伤在身,不便相见。”
“陛下可知若是此事传回上京……罢了,等她醒了臣再来便是。”
听及此言盛澈起身查看自己一番,除了鏖战时耗尽了体力,也只有脖子上一道伤,还是她自己弄得。
何来重伤一说?
这时,帐外响起了脚步声,她赶忙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帐帘被掀开带进了一阵冷风,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盛澈清晰地感受到榻前之人沉重的呼吸和身上五木香的味道,实在太过熟悉。
一道冰凉的触感带着指尖的微颤通过盛澈的脖颈传递了过来,她感觉得到来人在小心的查看自己脖子上的伤。
“为何要自尽?为何来了西北也不见我?可以为我战死却不能留在我身边是吗?”
这话带着哀怨轻轻浅浅的传进了盛澈的耳朵里,她是个急性子,觉得实在是太冤枉了,猛的睁开眸子攥住榻前人的手。
赵倾城神色一滞,不知所措的看着榻上的人,手却不自觉的缩了回去。
“醒了?”
“嗯。”
“我去传军医。”说着转身便走。
“赵倾城!”盛澈喊住他:“我有话要与你说。”
“还是先传军医吧,看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说着,逃一般出了皇帐。
盛澈定定的看着离去之人仓惶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头。
军医来过之后,赵倾城并未再现身,令盛澈意外的是杨觞竟然出现了。
“你怎么在这儿?”她又惊又喜:“东吁的事查清楚了?我这边有些头绪,绝星草之事或许是崔芸惜所为,毕竟她对我恨之入骨……”
“是朗月明。”杨觞淡淡道。
盛澈愣了片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当真是阴魂不散。”
“是我的错!”杨觞此生甚少有后悔之事,所及一二也全然关于盛澈。
后悔当初顶了她的身份杀了主父韫没留下证据;后悔当初在粉黛苑没能及时赶到让她受了心口那一刀;后悔让她进了宫……
“这事怎能怪你,主父韫那老疯子当年要是带走的我,以我的资质,定然会死在无涯谷里,你是替我去的,你是替我杀的人,这血债本就该我来扛。”
杨觞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人是我杀的,孤帆现在也在我手里,朗月明却始终将主父先生的死怪罪在你头上,她执念太重,我总怕……”
“怕她迟早要了我的命?”盛澈笑的甚为无奈。
“他二人大半生的爱恨痴缠倒是让我遭了不少的罪,这些年她给我下的毒没十次也有八次了,话说主父韫临终前与你说的话,你这次去东吁可有给朗月明带到?”
杨觞道:“此次去东吁,我没有见到她。”
“你没见到朗月明?那怎么晓得绝星草是她下的。”
言及此处,盛澈忽的反应过来:“她怎知我在皇宫里?还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来害我,如此畏首畏尾,确实不似她从前的做派。”
杨觞沉默片刻,觉得此事不可再瞒下去,也想让盛澈有个防备:“她来了上京,我此次去东吁毁了她的存韫堂,只是想把她从上京引回去,好争取时间带你离开。至于绝星草,想来是有人想置你于死地刚好又与朗月明相识,才从她那里得来的毒,若她当真晓得你在何处,绝不会用这种慢性的毒药。”
“朗月明来了上京?”盛澈心中升起一丝犹疑:“既然她不是为我而来,那上京城里谁能请得动她。”
杨觞定定看着明黄寝榻上坐着的人,缓缓道:“虽不知她为何而来,但如今你在皇宫里也已然不安全,小九,该走了。”
盛澈微微一怔,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的攥了攥,隔了许久才低声道:“杨觞,我……不走了。”
其实杨觞早已猜到她要说的。
从他回到上京听正尘说她来了西北,从她不顾生死的引开银面铁骑,从他踏进这座皇帐开始。
他就猜到了。
可他还是不死心的亲口问了出来,为的就是让自己死了这条心,死了这条要带她离开皇宫离开赵倾城,远走高飞的心。
“好。”他只是淡淡的回了一个字,与往常无异。
盛澈心虚的看着他:“我的意思不是说暂时不走。”
“嗯,我晓得,你喜欢他所以要留下。”杨觞面色无波的替她说道。
盛澈问的十分谨慎:“正尘说他要陪在我身边,那你哪?我晓得你不喜欢上京,倘若……”
“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杨觞出声打断她的话:“我答应过老寨主,要护你一生安稳。”
盛澈紧绷的面色终于有了笑意,忍不住站起身道:“我就晓得你们舍不得我,你不喜欢热闹,到时我在京郊山清水秀的地界给你置办一处雅致的院子,若是无事了我便去看你。等正尘年纪大些,也该给他开府讨个夫人了。”
其实盛澈也曾想过为杨觞寻摸个心意相投的人携手一生,但奈何他性子孤僻,早几年自己为他牵线的几个姑娘都被他的冷面无言给吓跑了,如今也不便再提,该来的缘分总会来的,耐心等着便是。
盛澈兴高采烈的说了一大通,连带着把她送青山收了编的八百弟兄的后路都想好了,杨觞看得出来她想了很久,想的很周全,她总怕亏待了他们。
“都依你。”杨觞轻声道。
……
不知为何,盛澈瞧着今日的杨觞不似从前,虽还是一如往昔的少言寡语面色无波,但转身离去之时却给她一种说清道不明的淡漠。
许是几月未见,一时半刻的习惯不来他这种待人的疏离。
可他向来如此,性格所致。
说到疏离,赵倾城似乎这次见她比着杨觞来说更为明显,他可不是这种性子。
想到这儿,她唤了一声帐外值守的士兵。
“大人有何事吩咐?”来人虽不知为何一个校尉能歇在皇帐里,却还是识时务的恭敬有礼。
盛澈坐在榻上,忽然捂住心口深深皱起眉心,喘的有进气儿没出气儿。
“我怕是有内伤,快要不行了,想求见陛下一面。”
值守士兵一听这话,吓得赶忙跑出了帐外。
不消片刻,赵倾城便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澈儿,澈儿你怎么了?”
待他转入隔着寝榻的屏风后一看,方才那个快要不行了的人正盘着腿坐在榻上擦自己的弯刀。
他脚步一顿,转身便走。
“你走一个试试!”盛澈的声音带着怒气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