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一航和李梦坤一开始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上课期间不再趴桌上睡觉,还细心观察每一个同学,发现有捣乱的,就记下他的姓名,第二天早上交到蒋书轮那儿。蒋书轮看到他们的进步,心里着实替他们高兴,也觉得自己想出的这个办法还挺管用。蒋书轮也渐渐变得懒惰了,他白天也不很在教室外面巡视,夜自习也很放心的把班级交给了周新杰。可是,过了些天,他们就坚持不下去了。那天晚上,他们又去上网了。第二天白天,他们的大脑混沌一片,睡意像汹涌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老师的声音仿佛是在梦境中发出来一般。崔一航的眼睛早就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头不时地上下摆动着。终于,战胜了理智,崔一航一头栽到了桌上,呼呼大睡起来。紧跟着,周新杰、李梦坤也趴在桌上睡起来。渐渐地,他们感到,其实他们还是可以睡觉的,班里没人有权力管他们,也不敢管他们。崔一航和李梦坤每天照例记下几个同学的名字,有时他们睡了一整天,也不知道谁违反了纪律,就胡乱写几个和他们关系不好的同学,反正不写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就行了。周新杰在晚自习课上也从来不管崔一航和李梦坤,任由他们捣乱、睡觉,他只管像李二罐这种好欺负的同学。
周新杰似乎就只管李二罐一个人。每次上夜自习,他总是紧紧盯着李二罐,一见他乱动,就立马呵斥道:“李二罐,站到角落里!”李二罐沮丧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鞋底仍旧嚓嚓地拖着地,走到他每天都要站的地方。由于夜自习他两节课都站着,李二罐的作业就越来越难完成,语文、数学、英语,各科作业都写得很潦草,那字迹就如同一条条蚯蚓在作业本上爬。
“你看你今天写的作业,李二罐!”英语老师呲地一声,撕了李二罐的作业本,“你都写成什么了!你写得这叫英语字母吗?”
李二罐哭了起来,他用手擦着泪,哽咽着说道:“夜自习我写作业,周新杰老是让我站教室前面,我没有桌子,只能左手拿着本,右手在本上写单词。”
“你夜自习都干啥了?为什么周新杰会老是让你站前面?”
“我没干啥。”
“没干啥周新杰会处罚你?班上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不处罚别人?作业写不好别找那么多客观原因!”
李二罐低下头,沉默不语。
李二罐想把夜自习的事情告诉蒋书轮,但是他怕周新杰报复他,也怕蒋书轮不相信,反批评他一顿,但是兔子急了也是会跳墙的,李二罐恨得把牙咬得咯吱响,他下定了决心,以后的夜自习,周新杰休想让他再站到角落里。
这是晚上的七点半钟,月光下的校园静悄悄的,每间教室都灯火通明。你从教室窗户外望进去,学生们都在埋头苦读,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戴着眼镜,手中拿着黑色的水笔,两眼无神地盯着一大堆的书本。这是中国的中学生们的缩影,他们从小就要接受最严格的教育,他们眼睛的近视度数越来越深,正在成长的身体因为过重的学习负担而愈加的虚弱。他们身处在这“牢狱”之中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考试中取得更高的分数,考上更好的高中,考入更好的大学!
但每个班也总是有那么一小撮学生,他们不关心分数,更不想考高中考大学,他们视学习如弃履,视分数如粪土,他们就是在混日子,他们在班里为所欲为,胡作非为,他们是老师们眼中的坏学生,是同学们眼中的小混混。。
周新杰作为那一小撮学生的代表,依然坐在灯火通明的教室的讲台上。他望着屋顶明亮的电棒,手里拿着一颗石子,做出扔向电棒的姿态。他真想把这灯都砸碎了,制造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同学们都看着他,以为他真要扔石子。
“周新杰,扔啊!使点劲儿扔啊!”崔一航起哄道。
“滚,你来扔!”周新杰不扔了,收拾起来石子,他也怕巡班的老师看到。
班级里出现了骚动,同学们借此机会,和同桌、邻桌说几句闲话,以发泄积存已久的沉默。嗡嗡声越来越大,声音已透过教室的窗户,向四周散去。
“李二罐,站起来!”周新杰忽然又大声叫道。那嗡嗡声也被惊得四处逃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二罐愣了一下,他本能地想站起来,但他又横下心,板下脸,两手握着拳头,坚决不站起来。
“李二罐,你没听见吗?站起来!”周新杰更大声了,语气更严厉了!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说话了吗?凭什么只罚我站?况且我是在问别人问题!”李二罐不服地说,他说得虽算不上铿锵有力,但也掷地有声,同学们都纷纷地把目光转向了他。
“你还敢狡辩?”周新杰“砰”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穿透门窗,直冲向校园中间的国旗台,“你站不站?”
“不站!”李二罐咬紧牙关,他誓与周新杰顽抗到底。
周新杰忽地站起来,推开板凳,直冲向李二罐。其实,周新杰并未真的怒不可遏,他只是维护他的面子,在众人面前,竟有人不听他的摆布,那多丢面子啊!他冲到李二罐面前,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拖,李二罐用尽全力,死死地站在原地。周新杰人高马大的,他的力气可要比李二罐大得多。他猛一用力,李二罐的身体就被甩到空中,教室摆满了桌椅,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李二罐捂着头,身体瘫在地上,鲜血顺着手指流了出来,这是被桌角的边沿划破的。周新杰愣住了,同学们也都愣住了。许久,黄明豪跑了出去,叫道:“我去喊老师!”
蒋书轮坐在宿舍的桌前,他在静静地发呆。今天下午,他又碰到了妍珊。她还是那般柔弱,那般漂亮,长长的头发,泛红的脸庞,都深深地印在蒋书轮的眼中。只是,她似乎有些憔悴了,脸上甚至添了皱纹,她的眼睛空洞洞的,就像一眼干涸了的井,里面没有一丝的水。她走路有些摇晃,好像一碰到她就会摔倒的样子。他们是在学校与餐厅的路上碰到的。
他们俩都默不作声,妍珊的脸庞更红了,她低下头,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
“你……你吃过饭了吧?”蒋书轮说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吃过了。”妍珊回答道,她的声音是微弱的,她的眼睛依旧无神地盯着地面。
又是一阵沉默,他俩都尴尬地站在那儿。蒋书轮看着妍珊,妍珊现在为何这般憔悴啊!他忽然心疼起妍珊来。
“最近生病了吗?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蒋书轮关切地问。
“没……没有!”妍珊忽然紧张起来,她抬起了头,眼睛无神又慌乱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妍珊说着便迈开步伐,随后竟跑了起来,向教师宿舍跑去。
蒋书轮站在原地,他看着妍珊的背影,直到她跑进宿舍。蒋书轮的心在隐隐作痛,为什么我关切地问两句,她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她现在竟如此讨厌我吗?蒋书轮从下午吃完饭便一直呆在宿舍,他静静地坐在桌前,不知道该做什么,又不知道该想什么,他只是坐在那儿,发着呆。妍珊依然住在蒋书轮的心里,他始终都没有彻底埋掉对她的感情啊!他想从箱底拿出笛子去吹,他甚至期望有一天妍珊真的能回心转意,她还能深情地倾听他的笛声。可是,这一切都是妄想罢了!蒋书轮又望见了天上的月亮,它孤零零地挂在那儿,它就如蒋书轮般孤独,或者说,蒋书轮就如这月亮般孤独。
就在蒋书轮孤独之际,黄明豪推门而入,他气喘喘吁吁地看着蒋书轮。
“明豪,怎么了?”蒋书轮的伤感瞬间消散。
“老……老师,老……老师。”黄明豪断断续续地说。
“到底怎么了?”蒋书轮这时预感到班里有事儿发生,他未等黄明豪再说话,就急切地往门外走去。
“老……老师,周新杰打了李二罐,李二罐的头撞到了桌角上,头流了很多的血。”黄明豪追上蒋书轮,把班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蒋书轮。
蒋书轮忽然停下了脚步,他震惊地看着黄明豪,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继而又加快脚步,甚至跑了起来,他蹬蹬地爬上楼梯,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四班。
此时的李二罐正坐在讲台边,手捂着伤口,手指间流出血来。他呜呜咽咽地哭着。周新杰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站着。蒋书轮迅速扶起李二罐,带他下楼,骑上电动车载他去镇上的卫生所,他也给李二罐的家人打了电话。
李二罐的家就在这镇上,离学校不远。李二罐是家里的独生子。他的父亲常年在外地打工,他从小是被母亲养大的。他的母亲过分宠爱他,使他养成了软弱的性格。李二罐的母亲是这镇上远近闻名的蛮缠人,一旦自己的利益被侵犯,就会暴跳如雷,这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男人常年不在家,怕被别人欺负就不得不如此。
医生把李二罐的头小心的包好,给他开了点药,这时他的母亲赶到了医院。她一见到李二罐的被白布包扎的头,就痛哭流涕。她一把抱住李二罐,就像抱住了一个毛绒玩具一般。
“小罐,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自己摔倒碰的还是别别人欺负的?”母亲语气坚硬地问,她的脸上流露出既严肃又心疼的感情。
“我……我,我是。”李二罐这时把目光移到了老师的身上。
“是这样的,李二罐和另外一名同学可能在班里玩耍,由于不小心,李二罐的头碰到了桌子上。具体情况我现在回学校询问学生,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李二罐,你现在跟你母亲回家吧!记住医生的话,要按时吃药!”
李二罐点了点头,他的母亲明显表现出急躁的样子,她想回顶蒋书轮几句,但蒋书轮已走出了医务室。她便带李二罐回了家。
蒋书轮骑上电动车,返回学校。初冬的晚上寒风已刺骨,可蒋书轮丝毫也没有感受到疼痛。他满腹的忧愁,李二罐的母亲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她明天早上肯定会来学校,要求赔偿医药费,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学校领导也肯定会知道,受领导的批评是在所难免的了,唉,这多有损一个新教师在校长心目中的形象啊!蒋书轮又望了望月亮,月亮暗淡了,它的颜色在蒋书轮的眼中似乎也变了,变成了血红色。
蒋书轮走进办公室,学生此时已经下夜自习了,周新杰依然坐在座位上,他靠着墙,一动不动,他也许是在等蒋书轮吧!蒋书轮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周新杰,我把你提成纪律委员,让你管夜自习纪律,可你,非但没有管好,反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说,你为何要打李二罐!谁给你的权力!”蒋书轮拿起语文课本,猛地朝桌上一摔,砰地一声,课本被反弹到地上,周新杰吓了一跳。
“周新杰,你难道就只有欺负弱小这点儿本事吗?”蒋书轮顿了顿,声音却变得异常平静,“周新杰,你曾经不也是有过弱小的时候吗?你忘了吗?自尊被别人践踏的感觉,我想没有谁比你体验得更深了。那为什么你还要反过来去践踏别人的自尊呢?”
“老……老师,”周新杰抬起了头,老师的一席话直刺向他的软肋,他面带愧疚,却又坚定着说道,“老师,是我做错了,李二罐的医药费我来承担。”
“你承担?你承担得起吗?你知不知道,你打李二罐,把老师也害了,是老师让你管班的,老师的责任更大。你回去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行为,等李二罐回来,你要当面向他道歉。”
周新杰点了点头,他虽然顽劣,但这些坏学生的身上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特别讲所谓的义气,他们总是把“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句话放到嘴边,冒充自己是英雄豪杰。
“你去睡吧!以后夜自习也别坐在讲台上了。”蒋书轮默默地拾起语文课本,把折角压平,之后便翻起语文课本来。
第二天,李二罐的母亲找到了校长,校长又叫来了蒋书轮。校长当着李二罐母亲的面狠狠地批评了蒋书轮一顿。作为一名老师,蒋书轮实在是难以承受校长的这番批评,他真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李二罐的母亲向学校索赔了500元钱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蒋书轮在后来的许多天里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能不垂头丧气吗?他没日没夜地工作,他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教育上,他领着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最后他还要受到领导的批评。教师无权无势啊!教师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任那些特权阶级宰割。这个社会表面尊敬教师,可谁把他们当人看了?更可悲的是,教师内部也是勾心斗角,飞短流长,他们为了20元钱的月考奖金争得你死我活,他们活在这个小圈子里,出来学校去社会上办事就像个傻子一般。蒋书轮想到了大学同学,他们中的许多人放弃了教师职业,选择了去大城市创业。他产生了辞职的念头,他也想去社会的激流中搏击一番,哪怕最后碰得头破血流他也无所畏惧。可是现实又使他清醒过来,他也清楚,外面的世界虽然十分精彩,但也是充满着艰险啊!
周新杰后来果然向李二罐当面道了歉,但夜自习他再也不能坐在讲台上了,实际上他也不稀罕坐在讲台上,只是他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同学们都亲眼看他打伤了李二罐,又因这事下了台,他们会认为周新杰也就会狐假虎威,他其实外强中干,他再怎么牛,最终也难逃被撤职的下场。同学们似乎都低看了他许多,不再那么又敬又畏。不过,“无官可做”的周新杰也摆脱了束缚,他继续带领崔一航、李梦坤,晚上跳出墙外疯狂地上网。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白天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晚上在网吧里彻夜打游戏。
任课教师们都拿他们三个人没办法,语文、英语、数学课上他们站起来依然能睡着,他们三个闭着眼睛站立着一动不动,就像三个雕塑一般,只是雕刻家把这三个雕塑雕成了站着睡觉的样子,蒋书轮到后来也束手无策,权当他们就是雕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