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噗噜。

浑然一白的世界里，东野平摔进一堆柔软的羽毛中，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记起了雾墙和影山茂夫，记起了冬木和山海大比，记起了先知和观世项目，也记起了花黛子的忠告、好相处的素光和闯入考场的雪村老师。

“先知啊。”

他低低感叹出声，“真是可怕。”

“那个算什么先知，只不过是借势。”

九重幽幽道，“按现在修真界的标准，祂殒落之前早已经过了合道期，完全的陆地神仙，心相领域无边无量，实打实装着十方世界。即使只是微量遗留，也足够养出东野氏。我们只不过是照着生长，也足够演化小千世界。他是‘观者’，不过是能看清观世项目那三份之一的演化而已。等星辰完全寂灭，他就什么都不是。”

“星辰？”

“低头看看。”

九重轻飘飘道，“每一颗‘星子’，都是一个小世界。”

东野平低头。

他又回到灵体状态。包裹着淡淡灰雾、灵络丰盈的人形内部，氤氲的星云漩涡缓缓旋动，间或显露出一抹底下淡青。这个包裹着先天体的繁星宇宙，每一颗‘星子’，都是一个小世界。与世界相似又相异的人与事，每一刻都在星星之上相逢又离别。

“…”

认识到这一点，东野平从刚刚开始，隐隐滋长的不安溢出他的小心脏，嘭地膨胀，把五张六腑挤得变形移位，哪一处都疼起来，“别说…”

“你也是从那些小世界来的。”

九重一点儿也不听东野平的意见，“东野平的先天体深处，一个平常又宁静、用尽力气演化也只此一个的小世界。所以你是最没用、也是最不可重复的东野平了。那个半吊子先知看不到你，自然说不动你。我不一样的哦，我了解你的一切。”

“我谢谢你。”

东野平想哭，“其实你也是‘不在乎我好不好’那挂吧！”

九重诡异地安静了。

久到东野平开始怀疑人生，它才重新开口，“抱歉，时间不多了，之后我捡重点说。”

喂喂，刚刚的不够重点吗？

“世界是有限的，所以内侧法则，也就是天道会很注重‘平衡’。”

怕不被理解一样，九重说话慢了许多，“所以每当有超格的存在诞生，天道都会想办法制衡。就像五条悟出生，咒灵方力量便加强。如果现有的力量无法制衡，就会‘造劫’直接抹杀，抹杀失败，会转而摒除同类但暗弱的对像，给超格力量腾位置。懂了吗？”

“不懂，并请你讲得再通俗一些。”

东野平把脸埋进羽毛堆里，“平凡的、一无所有的东野平情感受到了伤害。”

“…祂能干涉天道。天道干不掉祂，但能干掉我们。”

九重彻底没脾气，“想活着就得想办法应劫，东野寂刨除先天道体，直接断绝成为祂的可能，林雪村融合仙魔体，看着像走捷径获得了更强的力量，但偏离了一开始的天魔体，也不可能成为祂。唯有东野平，隔一段时间‘刷新’一次，天道不看魂魄看气数，每一个东野平的‘气数’都是不一样的，相当于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杀之不尽。”

东野平把头埋得更深了。

虽然这样没用，某个程度上，他算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

杀之不尽，自然是抹杀失败。

抹杀失败，那便是…转而摒除同类但暗弱的对象，给超格力量腾位置。

所以，才必须来日本吗？

东野平一动也不想动，啊，毁灭吧，“这事我妈知道吗？”

“东野嫡系都知道哦。”

九重宽慰道，“不用担心。祂就没想过夺舍再临，要不然也不会干干净净抹除了蓬莱秘宝的记忆，只剩几个属性特殊的有所感念。搞到时至今日，我们仍不清楚祂的名讳，只能以第六山代称。历劫成功，对你来说，必然是个好结果。”

“…”

“好了。接下来的内容是付费相关。”

九重言尽于此，“做出选择就好——叫我的名字，或者杀了那个绷带怪，都可以知道接下来的攻略哦。”

绷带怪是得罪你们了？

一个两个都想要他命。

东野平合理设想了一把那人是什么先知杀手的可能，不到半秒就放弃了。他等了一会，远处的脚步声终于到眼前。

来人头戴黑色防毒面具、身穿着黄色防化服，包得严严实实的他肩上扛着一个背部朝下、不着寸缕、胸膛剖开的少女，每一步都在这个纯白无物的空间中留下血红脚印，远看像某种诡异的蚁路。

啪，啪，啪。

脚步声停下，那人平静地将少女扔入羽毛中。

噗啦，火焰瞬间窜起，像水塘中溅起的水花。处理完少女的怪人不经意抬头，终于瞧见立于羽毛堆上的灵体。

先出声的是东野平。

他说，“嗨，陈郁。”

防毒面罩里的陈郁沉默许久。

认清现实，“啊，对，阿东你也死了吗？”

“诶？”

手拉礼花欢乐地喷出彩纸，有洋洋洒洒覆盖了半座冬木市，有的落在圆藏山静立的柳洞寺、有的沉入汩汩流动的未远川，一些盖住繁忙的横滨港，另一些被米花町时不时爆发的火光吞噬，新都区、调味区的雾墙缓缓流动，弹开七彩的造访者，飘满人头气球的难澄区无动于衷，不过也没有彩纸去那里就是。

微缩城市之上，四道虚影发着淡淡幽光欢迎久违的好友。

陈郁言简意赅，“我们进这一轮前都提了‘积分救济’的要求。一旦积分归零，就打工赚积分。现在都死了，这里是打工的地方。你呢，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

东野平自己停下了，“先说说你们吧。”

“你这个是‘先天体’？”

林长永推了下眼镜，“一定是，非灵体进这电梯会掉到雾月山酒店的…胃里。”

“胃？”

“打这比方干嘛？”

高澹就朴实得很，“就是一食堂，在我们上面。吃东西的除了人其他都有，吃的东西除了人没有别的。那叫一个尸山血海。幸亏这儿屋顶结实，不然非得漏点什么下来。”

说是屋顶，但其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