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 《做局》(2 / 2)

“磨磨蹭蹭干嘛,快去。老衲这一身袈裟是新做的,花了不少银子,沾不得血,要不非得进去亲手教教你怎么布置现场才行,阿弥陀了个佛的。”法隐照着李庆明的屁股就是一脚,催他赶快进屋按自己的要求做事。

“大师,后院已经布置完毕,请您过目。”正在这时,姜学和章普一前一后地走来,同样是来对法隐汇报情况的。

“走,再去检查检查你们的作业。”法隐点点头,还不忘回头冲着屋里喊了句:“还有另外那十六间,按照同样的标准,一定砍得狠一点啊!别娘们唧唧的。”

“收到!”李庆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听着似乎有点呲牙裂嘴的。

这座玉湖驿是秦国西北官道上的最后一座驿站,因为从这里往西就是玉湖,往北便是高耸入云的山岭。凡是能用的上这座驿站的无非就是三种人,一是来玉湖访仙求道的修行人,二是来这苦寒之地贩卖内地商品、收购地方特产的行商,第三种就是到李家祖山去的外人,他们通常都会在这里落一次脚,与在这儿常驻的几名李氏族人递送名帖,然后就只能安心等待那去而复还的银翎子,看看小家伙腿上的回信里是接待与否就是了。千年李家树大根深,不论是在朝廷还是在江湖,早就拥有了超然的地位。因此这座官驿虽偏僻,却由于无数代大小官员和游侠巨贾的轮流拜访而不断扩建,至今已经是四进双跨外加八亩后院的规模了。

法隐由姜学领着,一路穿行来到了最后一进的连廊中。一路上老和尚一言未发,却一直盯着姜学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一边看着还频频点头,嘴里还念叨着:“像,确实像……”的话。姜学虽然在前面领路,却是早就感受到了身后那灼热的目光,心中虽然疑窦丛生,却并不敢主动开口对这功夫奇高、来历神秘的老和尚发问。好在此时已经到了目的地,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伸手就去推门。

“那、那什么,大师傅、姜兄,我,我就不一起进去了,行、行吗?”

走在最后面的章普有些迟疑地开口,用询问和求饶的眼神分别望向了姜学和法隐。

“好。”

“怎么?”

姜学先开口答应了,不料法隐和尚却好像因为陷入对姜学的兴趣而显得有些走神,嘴里不经心地问了那么一句。

“多谢姜兄!”章普先是行了一礼,接着又轻轻托扶了法隐的胳膊一把,赔着笑说:“大师傅,小的之前不过是个门军,已经几年没上战场了,这后……这后院里有些……有些……嗨,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法隐的思绪终于被这小子支支吾吾的话给拽了回来,了然地冲他点点头道:“老衲明白了,那你就在这候着吧。”

“是,您请。”

随着姜学推开了门,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气味有如实质般地扑面而来,纵使是法隐这般人物,都不免屏住了片刻呼吸,震撼地看着面前这片修罗场。

抬眼望去,从西边的一溜儿马厩到东边的伙房杂棚,如今几乎全都被鲜血给粉刷了一层,十来具尸体被剁成了碎块,被乱丢得到处都是,没有任何一颗头颅能有幸与他自己的手足在一丈之内。还有匹马尸和两架马车的残骸也间在院里。六七个李家护卫正扎着口巾忙活着,见到姜学的身影,赶忙提着腰刀紧跑过来。

“已经按兄弟的要求,咱们将这里都安排好了。”

姜学拱手对这几人行礼,又望了一眼法隐道:“大师,还差最后一步,您请过目。”说罢手一挥,那几个李家护卫纷纷收刀入鞘,从腰上解下弩机,又在怀里掏出硝磺引子,擦着了绑在箭上四下射了出去。顿时阵阵烈焰腾起,将整座后院化作了一片火海。

“不错、不错,这股劲儿真对味!”法隐眯着眼睛望向那火焰,嘴里又开始念叨起了叫人费解的怪话。这些话听在姜学和几个护卫的耳朵里,直教人觉得这老和尚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难不成喜欢这烈火焚尸的味儿?这算他娘的什么大德高僧!简直就是个老变态!

“大师傅,这个尺度,您看……您看可以吗?”姜学示意李家护卫们可以先退出去缓缓,众人纷纷感激地离开后,他有些忐忑地问道。

“可以,可以,相当可以。孺子可教也,果然有些东西是打血脉里来的,不是教不教的事啊,哈哈。”

姜学听到“血脉”二字,心中一震,连忙偷瞧了法隐一眼,只见法隐的一双老眼里映着火光,似乎焕发出了别样的生机,而那些勃然的情绪后面,却似乎还蕴含着更深的、不可明说的算计。

“看这火候掌握的刚好,想必李老七也将赤硝泥的使用细法都倾囊相授了,小子,这可是李家武脉直系子弟才能学到的,你可是颇有机缘啊。”

“是,李七爷并未藏私,而且在下得李家多次提拔相救,因此也对他老人家立下誓言,终我一生虽为外姓,却必不负李家恩泽。”姜学听到法隐的感叹,一丝不苟地郑重回答。

“呵呵,”法隐听了年轻人这句正经话,把眼睛从火光中移回到他的脸上,淡淡地笑了声继续说道:“依老衲这一生的经验来看,负不负的从来都由不得人心做主,你还年轻,许多事还不懂,真到了那一天,由不得你做选择的。”

姜学见法隐这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拿他与李四爷、李七爷做了比较。片刻之后,运了运气凝声说道:“大师傅,在下虽比不得您老人家的见多识广,但自小也算是经过些磨难,知道些做人的道理,许多东西在心底若是认定,便算是生了根。您参佛修行,笃信世事无常,因此也莫要把有些话给讲得太死。说到底命运都是自己的,怎么走全凭个人决断。”

法隐定定地望着姜学那微含怒意的面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再次望向了满院腾燃的火光。片刻之后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两个时辰后,大地彻底沉入夜色。这座玉湖驿除了后院因为赤硝泥的缘故还在燃烧着余火之外,偌大的前院已经是漆黑一片了。法隐、姜学、章普,以及几十个李家的护卫的身影也全都消失了,甚至连出现过的痕迹都被仔细清扫过了,就像是从未出现。

夜风渐起,推着云从西面遥远的山峦后面赶来,轻轻地遮住了天上月。等到银光再现时,那漆黑静谧的玉湖驿门墙之外已经站立着一道身影,正在凝神望着面前两扇大敞四开的院门,片刻之后,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丝光亮,整个人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姿势迈步进入院中。

又是一片乌云遮住了银月,这片云很低,笼罩的范围似乎也小的很。等阴影来到了玉湖驿上空时,瞬间四散而开降落下去。原来这并不是云,而是成百上千的巨大渡鸦,此时落在院墙和房顶上,似乎叫整座院子都拔高了一尺。这些渡鸦十分古怪,没有一只发出聒噪,而是动作整齐划一地望着院中的那个僵硬身影,追随着他的步伐,那些被后院余火点亮的橙红鸦眼,如同点点繁星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