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陈肖的经历 下》(2 / 2)

“嗯,应当是。”陆昆点头应道,“伍里安虽然狠辣,但这个关口上也绝对做不出来拿自己性命去赌情报的事来。而且现在他想打听的全是能挨着天的事,想必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

“赌?”邓宣忽然截住了陆昆的话头,然后又瞧了陈肖一眼,接着问道:“你们怎地都反复提这个‘赌’字?难不成这人的情报并非是明码标价么?”

邓宣这一句猜测,直叫陆昆与陈肖的脸色同时暗了几分。少顷,还是陆昆先开了口:“回大人话,那恶厮诡异得紧,又赌瘾极重。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通天本事,庙堂江湖上少有他探不到的消息,因此定下个规矩,不论是谁来索情报,必须陪他豪赌一把,赢了分文不取将情报双手奉上,若是赌输了,便要像陈公子方才所言,以命相抵。”

邓宣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了,苦叹一声:“此等大贼竟安然盘踞京城,明月楼和你等眼中却也容得?”

“卑职……”

见陆昆被自己方才话中带有的责备之意噎得语塞,邓宣只好又摆了摆手,宽解道:“我只是有些震惊,这等人的存在定是多方势力平衡下的结果,没有怪你的意思。”

“谢大人体谅。”陆昆颜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又解释道:“明月楼与卑职都曾想过剿了这一窝腌臜货,奈何岗洼乱象已非一朝一夕,太多的人和势力都在里面插着一手一脚,泥潭已然太深了,谁也摸不到底。”

“是啊,不然依伍阎王的性子,也绝不会妥协他的条件。”邓宣长吁了一口胸中闷气,“也不知道他究竟赢了多大一局?甚至还能使那些人护了陈肖许久周全。”说罢他的目光慢慢地投向了陈肖,一半是欣慰,另一半却是饱含深意。

“是我自己赢了他!”陈肖似乎是受不住邓宣的注视,如今一张脸竟在这一会就红透了,发出这句争辩时甚至连脑门都起了青筋。此举不单是邓宣,甚至连一旁的陆昆也都显出些意外的表情来。

“那二灰子定了规矩,叫我们各出一手去摇色盅,押点数单双定输赢。”见二人脸色有异,陈肖只当是他们不信,未及再问便一股脑地讲开了,“我见他那怪手大我一倍,摇起来我必全受他左右,猜起来定是吃亏的。因此我便打算先叫他押,瞧他是否果断把握,若是那样,我便推说也要与他押得相同,起码能逃掉一次死局。第二次也必定要我先押,我也好多一分察言观色的把握,胜率自然能够大上一些。”

别看邓宣军政大事智计百出,可自小在封家旁院住着,自然甚少交友,而封家仅有一双名姝,也没个合适年纪的小子与他交往。再加上他自幼天资聪颖,性格又是罕见的沉稳练达,一些公子贵少即便望风来访,可终归也是话难投机,约不相称,最后只得悻悻告辞。因此活了小半辈子,却对这宴饮赌骑藏玩之事居然难得地一概不知。可陈肖此时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了,也不管姐夫听得云里雾里,讲的是面带潮红,兴致勃勃,倒叫邓宣因此对自己心中之前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可那家伙虽是嗜赌如命,没想到一上手却是个蠢材。”陈肖讲到这句甚至都有些眉飞色舞了,“正摇了头两下,我只见他口唇上已经念上了无声的词。趁他绿豆眼全盯在手上,我辨出了他嘴里正念一个重复的‘单’字,以此料他心中必然要押单。可转念一想,莫非他此时也在使诈,偏要我觉得他要押单么?于是我手上随他用力,嘴里问他:‘你是要押单么?’原本只是扰他一扰,待他分神手里便加一些暗劲,趁落盅那一刻搅合结果。没想到他竟丝毫不在乎我的心思,郑重点头道:‘那自然,方才我正食了单数,自然押单!’听他如此一说,我恍然想起之前他那句惊叹,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原来此人不擅赌术,全凭迷信!如此一来那对赌者若是能交好那些给他送食物的汉子,岂不是能与他百战百胜了!于是我便下定决心,与他同时按下色盅,大喝一声:‘那我便押双数就是!’”

说到这儿,陈肖明显已在兴头,同时因为绘声绘色,不免感到有些口渴。邓宣自然察觉,便亲自为他斟了一碗茶水,叫陆昆递在陈肖手里。同时嘴里安抚:“慢些吹一吹,茶是烫的。”陈肖一听此话,居然就又将茶水推还给了陆昆,使劲清清嗓子又继续讲道:“姐夫,您可有所不知,玩色子这件事我本就不算精通,在融州这些年即便没遇到什么高手,可也就堪堪输赢参半。但就算是那些小吏工匠们,也全都知道这东西靠的是三分技术,三分心术,三分胆气,一分运气。可从没见过这样凭十分迷信的!陆大哥还说此人嗜赌如命,这么多年就算是座金山也输没了罢!”

陈肖对二灰子的不屑几乎全写在脸上,同时也等于将自己那份心思也全吐了出来。听至此间,邓宣不免暗自一叹:这小子名上跟着尚书做事,可瞧这行止,平日私下定然也少不了游手好闲。此时他忽然感到旁侧陆昆也投来目光,二人稍一交接,就知所见略同,便默契地全不接话,任凭陈肖独个儿在那继续讲去。

“果不其然,若非出千,这世上的色盅就没有要什么来什么的。”陈肖说到此处,似乎想起来当时情景,颇为得意地嗤笑两声,“色盅一掀,三对圆点儿直通通地戳在那里,竟是出了条豹子!”

“那果真还是陈公子技高一筹。”或许是陈肖终于把陆昆给讲得躁了,此时干巴巴地突然开口夸了一句。而陈肖方一转头,正要再与陆昆对答,却只瞧见那两片嘴唇已经努力皱着,朝一直没言语的邓宣用力撅了两下。陈肖总算心明眼亮,才意识到自己的亢奋全然不是时候。于是便有些嗫嚅:“姐夫……我……我方才并非……”

“不妨事的,讲讲这一局你赢了什么罢。”邓宣语气虽仍是抚慰,可也明确地表示不想再听故事,赶快讲那要紧关头即可。

“是,是,是,我赢了一次提问的机会!”说到这里,陈肖似乎又有些激动,猛地吞了一口唾沫道:“我问的是和送我来那人问的一样的问题。”

站在一旁的陆昆一直紧张地听着,他十分担心陈肖会冒冒失失地问出一些比如送我来的人是谁?我这是在哪?什么时候可以放我离开之类的傻问题。所以当陈肖像绕口令似的说出那句话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看向了邓宣。可此时他却见到了邓宣的一双眼睛忽然放出了光彩,面容上明显带了激动的神情。

“我的意思是,我向那个二灰子提出的问题是——送我来的那个人向你提出的问题,你原样答我一次便是。”陈肖见得陆昆的茫然,邓宣也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还以为方才没有表达清楚,就再次解释了一遍。不料邓宣此时竟两只手一下子伸过来,紧紧地抓住陈肖的一双腕子,一字一句地问:“他如何回答,一个字也不许错地重复一遍。”

“青牛坊十三号西!”陈肖脱口而出,然后再三皱眉,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青牛坊十三号西!就是这几个字!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