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家和万事兴。既然是一家人,自然要孝敬爹爹和……娘娘。”赵宗萑看似无意的感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向皇后,皇后脸上笑容僵而未变,眼神一瞬间的闪烁。
“是呀,家和万事兴,这恩也谢了,正巧我让小厨房煨了,吃了饭再出宫吧。”皇后热情的留饭。
“我还有劄子要看,不在这儿用膳了,康儿我送她回去吧,也很久没去苗昭仪那儿了。”
“昭仪前些日子还说给官家制了新衣,官家去试试吧。”
直到皇帝抱着小公主离开,皇后都大度且温柔,像极了史书称赞的母仪天下的范例。
皇后满脸笑意,微微收了收下巴,招呼赵宗萑坐近些,说“转眼连小十四都到弱冠之年了,你们呀,都长大了。对了,我昨日见到了秋家的丫头,跟她母亲一样好看,允奕和孔阳,比你都还大些,至今都没成家。允奕母亲走的早,他那个继母可是不会帮他张罗的,还有孔阳的母亲,就是个闷葫芦,天天在家全然不管儿子,我也难免得帮他们张罗张罗。你说,秋丫头跟谁更配些?”
“昨日宴会上,官家不是说让秋家自己挑嘛,娘娘问我可是没用的。”赵宗萑皮笑肉不笑地应付说。
“官家是怕当着二人面选,佛了面子。肯定也是中意我的想法的。我们夫妻这么久,我自然最懂他。”皇后笑着,眼里的高傲和自信,让人恍惚间有着夫妻同心的错觉。
“娘娘和官家夫妻这么久,官家不一样猜忌娘娘,娘娘对官家唯一的皇子也依旧下得去手。”赵宗萑不想再跟她这样耗下去了,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秋未晞,一定不是真心为了替她订婚事,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昨天一系列明显的陷害,好像是针对张贵妃,却是刀刀逼向秋未晞。为的不是皇子,是他,赵宗萑。
皇后示意金蝉带着宫人下去,关了门“这样跟长辈说话,可不是宫里教出来的规矩。”
“官家对你厌恶至极,还会来你殿里,是为了金巧儿吧?”
“我是皇后,是他的妻,他就算后宫三千,也要跟我相敬如宾吧。”
“娘娘这些自欺欺人的话,自己可信?既然关了门,话我们便放开了说。十三哥中的毒,有一味药是川蜀特有的神仙草,我一直在查药的源头,不小心揪到了宋翔。我从川蜀回京以后见过宋翔,神仙草可制毒也可医人,虽然珍贵,但他送的贵人可不只一二。他送皇后娘娘送曹家一众人,是因为曹太师的提携之恩;送太医院几位太医,是投其所好;送京里的皇亲是为了拉拢关系顺遂仕途;但张耀史,他是张尧佐的座上宾,也是张尧佐的谋士,为何送他?张贵妃骄横跋扈,一半是因为官家宠爱,一半就是因为这个张尧佐,宋翔既然是依附于曹家,那便不敢跟张家有瓜葛,但却送这价值连城的药草给个谋士,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还是昨日娘娘您亲自给了我答案。”
“宋翔想送谁什么药什么草,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怎会给你答案。他许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毕竟张家如日中天,我和官家的关系,你也说了,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皇后眯笑的眼睛逐渐舒展,笑的摇摇晃晃的身子也逐渐端坐起来,轻轻抚了抚发髻,是简单的堕马髻,簪的蝴蝶金钗步摇,低调又高贵。
“宋翔为官几十年,他如何不知唇亡齿寒,他如今拉拢张家,还只是拉拢个门客,张家日后如何能许他如今荣耀?这条后路,怕不是宋翔的,是你的。”赵宗萑下巴微扬,目光炯炯盯着皇后。
“我与张贵妃不睦,满朝皆知,如何能让张家成为我的退路。张家也不是蠢的。”皇后嘴角仅是凉薄。
“张贵妃跋扈,恃宠而骄,张尧佐狠绝,贪得无厌,但论谋略、胆识、见地,都远不如将门虎女,你,皇后娘娘。张贵妃只知道使些小手段留住官家,而你,却知道留住皇后才是要紧。只要你是皇后,来日方长。”
“凭她,并不可能威胁到我的后位。”皇后满脸不屑地说。
“威胁不到吗?你费劲心力更新牵机散毒害十三哥的事儿,金巧儿的事,毒害皇子的事儿,你哪件让她摘的干净?张贵妃许是从未想过,一个被宠幸的宫女,缘何不在册?已有身孕数月如何举宫也无人知晓?夜里再乱,一个自小入宫的宫女怎么能轻易的出宫并逃出城去?既然逃出去这么久,为何她张贵妃一找便能找到?”
“呵她?大概因为,与你不相熟吧。不然,想不到,也会知道。”皇后完全放弃了掩饰,摆弄着几上的茶杯。
“为了扳倒张贵妃,你下了好大一盘棋。金巧儿怀孕出宫,生下皇子,让贵妃动了找到皇子要亲自抚养的心思。没有记载,孩子不在宫里出生,官家可能也不记得金巧儿这个小宫女,如果官家不承认这个孩子,贵妃还曾想毒害皇子消灭证据,那贵妃就是欺君,自然有言官弹劾。
如果官家承认这个孩子,你会一点点捅出十三哥中毒之事,我能查到的,官家也会查到,宋翔送给张耀史的毒草,贵妃身边的贾妈妈拿走的古籍,还有谋害十三哥的动机——扶植小皇子。贵妃在朝堂的声望一向不好,如此,无论官家如何偏袒都不可能让她翻身。何况,皇子的事情从头至尾都是在官家的伤口上撒盐,官家未必会原谅。你远远地看着,无论事情怎么发展,张贵妃都不可能再如此风光。”赵宗萑调整了下坐姿,整个人向后靠着,一边说,一边看着皇后阴晴不定的神色。
“我也自觉,躲的很远,为何你还是会怀疑到我?十三是我身边长大的孩子,他中毒,我是受害者。小皇子在我宫里出了意外,我难辞其咎,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宋翔是我们曹家的人,我就算要利用,也不能用身边人。”皇后停下摆弄茶杯的手,转向赵宗萑问。
“就是躲的太远了。明明每件事情都与你有些关系,你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关系,任何一个被构陷被针对的人,都不该是这样的处境,只有这样把眼见的实事反过来,一切才合理。更重要的是,你不该动秋未晞的念头。”
“我自幼学的,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终是没有学透呀。”皇后神色转而有些落寞,有些自嘲。
“兵者,诡道也。对的是敌不是亲。连小公主都知道闵子骞孝敬继母,终会得到真心,你却能对从小抚养十三哥下毒手。宋翔是曹太师一手提拔的人,你为了自己的后位不惜毁了太师一生的清誉,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赵宗萑面露愠色,双手仅仅攥着。
“我为的,是曹氏满门荣耀,是大宋的江山。张碧蓝如何能母仪天下!官家何时把我放在心上了?我还在,他当初就追郭氏为后,我不跟死人计较。现在,他要易后的想法路人皆知!什么逼宫,不过是想要一个我后宫管理不善的由头想要换掉我!要是张碧蓝真有这能耐,我也认,可她配?”
“私欲就是私欲,你没必要粉饰。”赵宗萑一脸的无奈。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推测不管如何合理,都没有直接的证据,我毕竟是皇后,你出了这个门,我就能让你有癔症。没有人会信你。用兵者不可莽撞急躁,打草惊蛇,冲冠一怒可不像你。”皇后娘娘又露出了她无比温柔的表情对赵宗萑微笑,此时令人不寒而栗。
“读书人最是要体面,宋翔能为相,自然是聪明人,他如今的处境是自己贬谪儿子发配,虽然日子不比从前,但一家人命都还在。我上奏的劄子里写明了宋家贪利,鱼肉百姓的所有实事,唯独没有提黄琛是西夏人。如果官家知道黄琛是西夏人,那这件事就不仅仅是哄抬盐价,而是伙同异族,私卖青盐的灭族之罪。大辽,大理,西夏,他一个日日不离京都的文官,如何搭上的这些异国之人,娘娘当真以为查不到吗?官家易后之心昭然,不过是差一个理由,我,便可以是这个理由。”
“呵,说我是私利,你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十三哥的皇位在跟我作对!”皇后凌厉的目光中带着些许高傲与不屑。
“盐铁是国之根本,自开朝我们跟大辽跟西夏打了多少仗,输了多少银钱,死了多少将士!国之辱,民之辱,我拔了宋翔时还以为,曹家是曹家,曹家门生是曹家门生,并不相干的。没想到,是你!在进京以前,我一直以为我要面对的,或许是权倾朝野的张家,我还曾想,张家位高权重,却鲜有政绩,靠后妃争宠前朝巧言很难维系,只要我将其类者一一剪除,就会为官家开明政治,为新政铺路,更为践行我们年少开太平盛世之志。如今,我却知道了官家如何与你夫妻几十年,终究到了不如不见的地步。”
“凭一个宋翔,就算官家有意废后,怕是百官也不许吧。”皇后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却依旧扬着头,高高在上地看着赵宗萑。
“娘娘,福安寺是佛门清净之地,她一个女眷怕是不方便久留,我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地方安置她,如果官家想见见她,或许不必再屈尊来看娘娘了。哦,还有,沈君泽也是娘娘的人吧?”赵宗萑面带讥笑地看向皇后。
“你!找到了金巧儿!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秋未晞一时冲动,没想到,却是步步为营。说吧,什么条件?”皇后不可置信地狠狠盯着赵宗萑。金巧儿是她安插的一枚棋子,如果金巧儿面圣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步步为营的每一步都将昭然如世,官家不会留她,言官亦不会再帮她,那她之前种种筹谋都将化为乌有。曹姝现下有些后悔留着金巧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