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翻手覆云雨(2 / 2)

从东方亮起一片浓郁的朝霞,照得整个天地都泛了血色。正乾宫玉阶上的血已被水冲洗干净,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尚凝结未散。

一辆八匹马拉的豪华马车在官道上辘辘而行。金卉迟蜷起身子缩在马车的一个小角落里,身上盖着耿大力的大氅,半梦半醒。叶沫尔特意在他服的汤药里加了助眠的药,但依然不能让他沉睡。耿大力不时地帮他拉一拉身上的大氅,偶尔伸手去他额上探探温度。他的额头一直滚烫着,眉头也没有松开过。马车的另一边躺着始终不省人事的云沁寒。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也换上了干净整齐的衣物,连脸上那一道伤口也包了起来。但看在耿大力眼里还是那么地触目惊心。叶沫尔为云沁寒包扎伤口时,耿大力就在一旁帮忙递东西,喂水喂药时总能准确地避开他伤口的位置。耿大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颗心像是在油里滚过似的难受。

“让马车慢一些,三弟受不得颠。”金卉迟声音暗哑地说了一句,眼睛也没有睁开。耿大力应了一声吩咐了赶车的夜冷月和夜霜棂,回头看着金卉迟腊黄的脸色问了句:“好些了吗?”金卉迟一双狡黠的双眸亮了起来:“小伤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耿大力叹了一声:“你哪里是伤风,根本是余毒未清。”耿大力长长地叹了一声:“都是我这个大哥没用。你身体还没痊愈就要你为三弟的事情劳神劳力。”金卉迟轻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被人打断了腿,还得爬到街上去跟狗抢食吃。”金卉迟说得漫不经心,耿大力却听得胸口堵得难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久到不记得了,反正是遇到你们之前的事了。”金卉迟打了个哈欠说得含糊不清。耿大力的目光沾在金卉迟脸上挪不动了。金卉迟笑了笑:“别这么看我。最后那些跟我抢食的狗都进了我五脏庙了。”耿大力又叹了一声:“我一直以为像二弟这样的聪明人在这世上生存要比我这样的人容易一些。”金卉迟无声地笑了笑,眉梢的笑意很快冷却了,看着躺在身边的云沁寒:“大哥觉得我聪明吗?可是我为什么总是觉得力不从心。”金卉迟说完这一句像是把从上京出来后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一点力气全都用光了。

耿大力:“三弟绝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一定会……”

“大哥!”金卉迟沉痛地叫了一声,生怕他把“一定会好好报答你”那句话说出口。他已经听了太多次,早就听不下去了:“大哥,他从来都不欠我的。一直都是我欠他的。”耿大力听不懂金卉迟话里的意思,金卉迟苦笑着补充了一句:“我欠他一份自由。用恩义的铁链锁着他,逼着他顺从我,迁就我。违背自己的心意来哄我。”金卉迟说着话引动了心中的隐痛,头又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耿大力急忙将他扶着靠在软枕上:“好了,好了,咱们回大明城再说吧。”金卉迟痛苦地摆了摆手:“等到了燕山府跟义父他们会合之后就把三弟交给他们带回无归山庄吧。”耿大力在自己心里纠结了老半天,感觉自己的心肝五脏都要缠在一起了,最后咬了咬牙答应了一声:“好吧,全听二弟的。”

云沁寒感觉自己似乎飘在了云端,有一种懒洋洋的舒服。连长久留滞在胸中的那股闷堵和隐痛也消失了。他仅存的一点意识几度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直到彻底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确确实实还活着。他醒来第一眼看到是的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只有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脱,但发髻却梳着成年未婚妇子的垂髫双云髻,一身水绿色的轻纱长裙上稀疏地缀着些珍珠,清新出尘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

“寒哥哥”那小姑娘清脆地叫了一声,笑起来的样子很甜很温暖,像是一束无处不可到的阳光。小姑娘端了碗粥拿小汤匙喂到云沁寒嘴边。云沁寒微微张了张嘴,清甜的粥顺着他的舌滑进了他的喉咙里。饶是他吃过这世间无数美味却品不出这粥是什么做成的。

那小姑娘看上去跟他很熟悉的样子,但云沁寒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他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儿,自已也觉得似乎在失礼了,但那姑娘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喂完粥又拿了块毛巾在温水中濡湿了帮他擦脸擦手,初时并没有什么,直到那姑娘的手伸到他的腰间,像是要解他的衣服,云沁寒脸唰地红了:“姑娘”。云沁寒方一出声才觉得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他咳了两声想要清清嗓子。小姑娘却有些急了:“寒哥哥,你怎么了?”她温软的小手在云沁寒胸前轻轻抚着,帮他顺气。

云沁寒的声音依旧很沙哑:“姑娘怎么称呼?”小姑娘愣了一愣,随即笑着捧起云沁寒垂在床边的一只手,拿了他一根手指含在了嘴里。她温暖软糯的舌头包裹着云沁寒的手指,用力地吸了吸。云沁寒觉得自己浑身都红了。“想起来了吗?”小姑娘眼神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好像是云沁寒自己想歪了。云沁寒茫然地盯着小姑娘,不知道她想让他想起来什么。

小姑娘小嘴一噘,像是十分委屈:“寒哥哥好没良心,还是迟哥哥好,一见面就认出我了。”云沁寒迟钝地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迟哥哥是谁。

小姑娘见他半天没下文就叹了口气:“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这笔帐以后再跟你算。”小姑娘说完手指灵活地解开了云沁寒的腰带。云沁寒慌得将衣襟拉紧:“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小姑娘挑了挑一双灵秀的眉,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我浑身上下都被你和迟哥哥看遍了,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男女……什么什么不亲啊。”云沁寒脸色由红转白,他一向知节守礼,金卉迟也是个不好女色的,他们什么时候……

“姑娘,话不可以乱说。云某与家兄绝不是浪荡轻薄之辈。”看着云沁寒一副急于辩白的样子,小姑娘扑哧笑了:“看来寒哥哥你忘得可真干净。十三年前你和迟哥哥在一家古董铺子的一个大花瓶里把我救出来的。”小姑娘定定地看着云沁寒。云沁寒霍然想起当年那个不满一岁的小女孩儿,也明白了小姑娘吸着他的手指是指当年喝过他的血,说他们看过她的全身是在地窖里两个人帮她换过尿布。“原来你是……?”云沁寒突然语塞,好像当年并没有给那个小孩子取过名字。“我叫韩惜,寒哥哥叫我惜儿就好了。”

云沁寒突然心中起疑:“可是你当时不满一岁,不可能会记得那些事啊。”韩惜眉间落下了一些悲伤:“我也不想记得的,但是喝着古灵山的水,吃着古灵山的五谷,我的记忆就格外地好。那一天金人突然闯进我家来,杀死我爹娘的情景总是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怎么也忘不掉。”韩惜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云沁寒有些歉意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想要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但是韩惜很快就收起了眼泪又露出她阳光般的笑:“姑姑说想哭的时候就哭,别憋着,想笑的时候就笑,别藏着,这样才能活得洒脱自在。”

云沁寒的嘴角也跟着弯了弯,牵扯出一个似笑非笑。这世界最浅显的道理,人人都懂,但是在这世间打个滚,转个圈,试问还有谁能做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尤其是他那位二哥,在生意场上打滚得久了,喜怒哀乐似乎一样都不缺,却又似乎哪一样都不那么真实。云沁寒一想到金卉迟,牵挂就像藤蔓似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地占满了他的心头。他有些遗憾,为什么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他,也有些失落,他为什么没有守在自己床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