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邪为钝兮 铅刀为铦(1 / 2)

玉帛朝回望帝乡,乌孙归去不称王。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常建《塞下曲》

这首诗,说的是乌孙国使者持玉帛来中原觐见西汉武帝,表示臣服归顺,永结友好。自武帝以来,汉朝与乌孙多次联姻,待其甚厚,以遏匈奴。从此“天涯无征战”,“兵气”也化作那日月光芒,照耀在两国和平的大地上。国家与国家之间,有征战,有和平,那么江湖之间亦有是非恩怨,兵戈相接,此次我们只讲江湖,不讲国事。看官且看这段江湖“塞下曲”。

萤火散落,令竹林中的月光配饰上了几分绚丽。此处竹林错落有致,地无杂草,翠竹修长,清风徐徐。可往前面走,那无名风却吹得冷骨,呼呼地似柳叶弯刀,又动捷惊人,“萧萧”声锋利极也。若是行人赶路,免不了冷冻难忍,立结冰霜,瞬间便丧命于此。可刚过来的山路里却是热浪扑面,那寻常汉子不脱衣解暑,便可把身上衣物湿透,不出一刻,就会饥渴而亡。

原来这里唤作“阴阳山”,以这片竹林为界,左边是热火气候,右边又冷风彻骨。无论何处都似阴曹地府,地上白骨森森,摄人魂魄。前面走得,后面却再走不了了。百年来无人在此行走,山脚都被当地村民围住,不许人上山。中间那片竹林,人们都说是山神居住的地方,不允许凡人闯入。可竖耳细听,那竹林中竟隐隐传出琴瑟之音,琴弦动弹处处分明,节奏快慢有致,引人遐想。

此时,一位身着白色长袍,肩披长发的男子正抚琴高歌。歌曰: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

园有桃,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有谁知之!有谁知之!盖亦勿思!

在那清风吹拂下,他的身体更显得飘逸翩翩。他的纤长指下,是七根上等丝弦,拉嵌在千年杉木之上。那琴声飘飘悠悠,歌声高亢婉转,喜带深忧,引得那蜂鸟迎聚,蝉蟀合音。风声飒飒,似哭似哀。忽地琴声戛然而止,说来神奇,那微风也跟着消逝了。

“郭兄好雅致!”倏地一个人声传来。

不起眼的竹端之上,不知何时竟立着一个人,双手抱胸,右手还执着一把长剑。不知为何,竟用粗布裹着剑柄。此人轻功极高,立那竹枝上似无半分重量,不说飞鸟附枝,敢比猿猴攀树。

姓郭的男子淡淡地说道:“可惜,只有天地与我,共同欣赏。”那个立在竹枝上的人倏地飘身落地,随着“呼呼”

风起,他竟轻轻地站稳,好似燕子飞扑落地一般,看起来轻而易举。那人笑道:“郭兄莫笑我不懂音律!这曲中低沉婉转,无奈之后又带着愤懑不甘,可看出郭兄万重心事啊!此时郭兄血气方刚,又怎安心寄情山水呢?”白衣男子经受打扰,已无兴趣,执琴起身,便要离开。那人又道:“只是郭兄在这里逍遥自在,可就连累了天玄门一众教徒了。”

“我早就不是天玄门的人了。”白衣男子冷冷说道。这话说得自然而然,毫无波动,比那镜湖之水,更为平静。可只有那个男子知道,他分明在乎。

“郭兄虽然身非天玄门之人,可心却还系着天玄门。我知你非忘恩负义之人。”

“我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用你管天玄门之事,也与你不相干。”

“郭兄说得有理。不过,我素来都是心地善良,好管闲事。别人爱管的我管,别人不爱管的,我也管。”

“看来阁下是非要惹祸上身了。你跟着我已旬余,我也不理你。只是阁下非要自寻死路,我亦无法。”

那人冷笑道:“我道江湖人都称郭兄做‘飞白玉君子’,说是什么乐善好施,正义刚直之人,原来都是以讹传讹,信不得真。可怜我仰慕甚久,却不想信错了人,好生失望。只是这腰脖仰得我好痛,这责任,郭兄该有一分。”

白衣男人听此人信口胡说,心下十分恼怒,但又不想发作。冷冷道:“阁下现在走还来得及,千万不要逼我发作。”

那人顺口道:“哎哟,我素来听人说,郭求孤武艺高强,从小便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成为天玄门的第一弟子,平生最好打抱不平,不想原来也是恃强凌弱的人。”话音刚落,一股凌厉的气袭来,那人右脚立稳,却还是被击退得连连后撤。

“好强的气!”那人想起人人传说,天玄神功,传说有三大境界。第一层,与一般内功无异,凝劲而至全身,可使刀剑、拳掌、指、腿功法,琴、扇、笔、针亦无不可第二层已超脱于尘世武功,可凝气出击,杀人无形,造声势,聚罡风,世上功夫至此已为最高第三层,飘飘若仙,拂袖拈指之间,霎忽退百万之兵,谈笑凝视之际,俶尔息千亿生灵。可这门绝妙的内功心法,便是当年的周怀也只触及第三层的门槛,时人称他作“周天人”。可周怀武功何人所授,却是众说纷纭。

“你不是我的对手,劝你带着你的朋友快快离开。”

那人奇道:“咦?我孤身一人在此,哪来的朋友?”郭求孤冷哼一声,道:“你跟那人先后来此,中间不过隔一两时辰,当真以为我不知?”

那人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任何人。也不知这郭求孤说得煞有其事,到底是真是假?郭求孤又说道:“现在我已经是天玄门的弃徒,你们不必白费力气了。”那人道:“郭兄确实错怪我了。我只是不忍心郭兄遭受此等冤屈。况且,这天玄门惨遭暗算,我想,郭兄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管。”

郭求孤语气稍松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天玄门被我连累,我已经在众多武林高手面前被逐出师门,人人唾弃,又怎会连累天玄门?”

“郭兄有所不知。你被逐出师门,完全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算计你们天玄门。”郭求孤道:“当时是我自作自受,并无人算计。”那人哈哈笑道:“郭兄生性耿直,心澄如水,却正好着了歹人的道罢了!”

他们口中的天玄门位于莫干山,乃汉吴王濞铸剑之所。当时刘濞在这里铸造兵器,为了掩人耳目,便造了天玄门。表面上是道家讲学研经之所,其实是暗中谋反的地方。刘濞在这里铸造兵器,亦别有用意。原来这里是当年楚国名匠干将莫邪夫妻铸剑的地方。相传,吴王阖闾命干将、莫邪夫妇在三个月内铸成两支宝剑。可是,铁水在炉中沸腾,就是不凝聚,莫邪舍身跳入炉中,殉祭炉神,铁水始凝固,宝剑才铸成,雄名干将,雌名莫邪。铸剑的地方就在山中,故名莫干。刘濞起初来到莫干山,唤了三千兵民,在四处池中挖掘,想要寻找当年两把宝剑,哪知挖了几个月都没有找到。他的手下有个大将军叫田禄伯,进言道:“大王虽然找不到当年干将莫邪铸的宝剑,但是此地水土肥沃,矿产足余,可作为铸兵铸币之用。”此时刘濞已开始密谋造反,正是紧缺兵戈铁器的时候,便听从了田禄伯的建议。

为了掩人耳目,刘濞在此造了一处讲学所,名为“天玄阁”。明面上是研学论道的地方,实则在暗造兵器钱币。天玄门亦由此而来。起初是桓将军召集道家人士,对他们说:“现在皇帝渐闭黄老,是为自堕。我们道家应要有所作为。”便日日开座讲学,门徒渐广。后来刘濞兵败身死,其下有个叫周丘的人,因为打了胜仗而不受重用,气郁病亡。他的儿子也因此流浪街头。后来他不知哪里学来的功夫,靠一手“天玄神功”威震天下,一时间人人景仰望尘莫及。本来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应该是精修自我,更上一层。但他偏偏跑到天玄阁去,学起道学来。他这一加入,天玄阁竟起死回生,渐渐跃成为天下第一派宗!再不止讲传道法,也发扬武功。

人常言盛极必衰,到了第三代传人陆不凡这里,天玄门开始败落。这根源便是受了“独尊儒术”思潮影响,当时道家普遍遭受打击,四处都在推倒黄老像烧毁道家宫,天玄门因其为独特的武学之所,幸而免遭此难。另外,自文景时期开始,许多武林高手涌现,门派纷立,争斗不休,也是此时有了武林这个说法。各门各派均修独门绝学,或点穴,或内功,或轻功,或下毒行医,然而武林中谁不觊觎天玄门的武学?因此也是四面受敌,隐患常生。这个暂且不表。

在陆不凡六十大寿即将来临之际,他的弟子们计划建座长生阁为他庆寿。本来一切安排妥当,谁知那地基越挖越深,后来竟挖出了一个墓穴。天玄门弟子不敢妄动,只好叫来陆不凡。陆不凡一见里面大有文章,屏退了一众弟子,只和几个师兄弟一同进了墓穴。还下令任何人皆不得靠近,也不可对外泄露消息。

此时郭求孤正在外发庆生帖,不日便将回天玄门。郭求孤乃陆不凡嫡传弟子,他的父亲是当时有名的游侠郭解,后来被灭族之时,有一个儿子坠地不久,而陆不凡恰好与郭解有私交,便偷偷收留了这个孩子,为其取名求孤。对外宣称于山林中发现,狼窝处夺来。郭求孤与其父样貌大相径庭,郭解身材矮小,精明强悍,而郭求孤却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时人并不可能把他与郭解相联系,就连陆不凡也咋舌称奇。另外郭求孤武学天赋极高,深得陆不凡喜爱,早早便把他当成继承者培养。陆不凡有一个师兄两个师弟,师兄名唤张谦,师弟分别叫杜化、邓蚩,时人唤他们“天玄四老”。

其时大寿之日临近,郭求孤受了陆不凡暗嘱,要到云南去下帖。故此时并未在场。话说郭求孤受了陆不凡重托,要去云南一个门派发帖。这个门派向来与中原无甚瓜葛,师父只说是故交好友,要力请诚邀。思来想去也只有郭求孤能受此任。可郭求孤到了云南,却吃了闭门羹。门派弟子耳软神敏,听到“中原武林”就斜目言肃,说门派广大,弟子众多,掌门务繁,客事杂乱,需要时日。郭求孤心想:“大寿就在几日。这里如此琐烦,何时才能见到掌门?这么耽搁,年月发不了帖,见不到人。”趁夜他翻过高墙,飞砖抛瓦,才引出了掌门。见过了掌门,说了大寿一事。掌门虽心不愿来,但奈何郭求孤诚心诚意,陆不凡交情犹在,便答应了他。此事完成,郭求孤便日夜兼程赶回,路上听说:陆不凡四人进了墓穴十日,方才出来。原来里面乃干将莫邪夫妻的墓穴,另外,他们还发现了一处剑冢。里面赫然葬着两把宝剑——干将莫邪。两把宝剑埋葬地下数百年,出土时仍然是寒光森森,罡风逼人。霎时间武林闹得沸沸扬扬。干将莫邪早已经消失于世,今日重出江湖,当时游侠皆腰配兵刃,对于利剑宝刀自然是艳羡不已。天玄门偶获干将莫邪,并非好事。

天玄门将两把宝剑封于玉匣之中,命弟子日夜看守。眼看着陆不凡大寿也临近,于是天玄门再次发帖,只不过这次是邀请武林豪杰前来参加“赏剑会”。本来天玄门衰落之际,大寿亦无多人捧场。可是干将莫邪传说由来已久,谁不想亲眼目睹这传说中的宝剑?而且这宝剑准备如何处置,亦是武林中人昼夜不竭的谈资。陆不凡与张谦等人定了计策,打算用本次大会宣扬威名,树立第一门派地位。

陆不凡有两名弟子,一个是郭求孤,另外一个乃张谦的儿子张城铭。张城铭年长,却是郭求孤的师弟。他们都被吩咐看守宝剑。正值大会前夕,郭求孤奉命看守宝剑。此间不少游侠和门派或明访,或暗探,或明抢,或暗算,都想一睹宝剑。但皆被拒于门外。第二天“赏剑会”正式开始。武林群豪毕至。早早地便有人来到莫干山,有人挑了一些寿礼,只是瓜果之类,有人却两手空空,腰配兵刃。却都不进天玄门,只在门口坐着四处张望,好似在等着什么人。正是:口口声声说庆寿,个个无喜脸带忧。

天玄门众人皆心知肚明。一个个嘴上说来祝寿,其实目的只为了两把宝剑。虽然如此,陆不凡还是吩咐弟子准备了茶点,招呼客人。石桌石凳都占满,有些跑到树上休憩,有些干脆坐地卧石。天玄门瞬间被堵的水泄不通。

到了午时,只听外面小童进来报道:“铁心门掌门白若梅、高桥夫妇,桃花谷吴清、裴秀,白虎刀武天龙来贺!”张谦冷笑道:“这几人一下子全来,显是事先约定好了。”陆不凡道:“此早有所料。”陆门主赶紧出门迎接。只见铁心门来了白若雪、高桥师兄妹,桃花谷则是来了吴清、裴秀两位医学圣手。他们各带了十余弟子。陆不凡道:“老夫小办寿庆,蒙各位不弃,不辞辛劳来赏脸。叨扰各位,实在抱歉!”白若雪等人还礼道:“陆门主客气了。陆门主名满四海,威震八荒,能来祝贺,是我等荣幸。”天玄门弟子把他们引入坐定,门外那些闲坐的人亦陆续进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古有归,乃是个耄耋老人,他的独步五环刀法是威震天下的刀法,却只单传男不传女,到了他这已经三代单传。可惜他一生无妻无儿。怕是后继无人。他虽年老体弱,但却是武林中最有资历之人。此话不提。

再说这天玄门,可以说,半个武林赫赫有名的人都来到此。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也来此聚集,像什么“水蛇帮”“海盐帮”“铁锤帮”,都来凑个热闹。见了这些高手、前辈都进了天玄门贺寿,众人都不在外闲坐,装模作样地进去祝寿。有些甚至寿礼也没有,只是道几句喜。忽然院门外哄闹起来,过不多时,童子又报:“楚墨派邓馗前来祝寿!”陆不凡听了,吩咐邓蚩与宾客应付寒暄,与张谦杜化出门迎接邓馗。吴清看了,不满道:“陆不凡显然把我们区别对待。”白若梅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外援来了,能不上心?你又算什么东西?”吴清勃然变色,喝道:“你说什么?你也配取笑我?”高桥冷冷道:“你们两个少说几句。别忘了正事。”两人方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