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尚无人世团圞乐 枉认蓬莱作帝乡(1 / 2)

白若梅从未见过张谦动手,今日见他频下死手,也不免惊骇,但她历来霸道蛮横,自视甚高,对张谦的武功也是一惯不以为意,说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老道让我来会会你!”她凝内劲于掌心,纷纷数掌击打而来。张谦毫不在意,直取郭求孤。白若梅愈发好奇他们因何至此,喝道:“你要杀郭求孤,我偏偏要插手。”张谦道:“下一个就是你!”分神说话之际,招数丝毫不缓,郭求孤被封住出路,根本无法逃开。眼见张谦一爪已到胸前,白若梅一招“大鹏展翅”,飞身错开两人。郭求孤道谢,白若梅道:“何以不见你师父?”话音未落,张谦又是杀招迭至。白若梅游掌八门,行若白蛇,脚踏乾坤,步伐沉稳。张谦专攻下盘,直击要害,两人斗得有来有回,霎忽之间已过了三十余招。郭求孤在旁吐纳之间只觉气短胸闷,显然是中了极重的内伤。但他知道白若梅虽然此时还能和张谦你来我往,久之必将内力不济,落败而归。果然,只听一声惨叫,白若梅小腿中了一招,顿时鲜血直流。

郭求孤道:“白前辈且退。”张谦道:“蝼蚁一般。今日都走不了。”白若梅道:“小辈退下。我既出手,必要分胜负。”张谦急着杀了郭求孤,见白若梅还是不依不饶,烦她碍手碍脚,便喊道:“杜化,速来收拾了这个婆娘。”杜化跃出围困垓心,手持长剑。白若梅等人奇怪他何以弃刀用剑,郭求孤却是大吃一惊,那把剑不是莫邪剑吗?

郭求孤道:“你们把萧鸿他们怎么样了?”杜化道:“不自量力的人,自然是杀了。”张谦道:“跟他废话什么?”杜化道:“是!”手中银虹乍起,疾如闪电,直奔白若梅而去。白若梅心道杜化刀法精湛,却不曾听说他会使剑,腿上虽然有伤,也不见得他便能胜了自己。原来刀剑虽属常见的兵刃,使起来却截然不同。刀法以劈砍为主,惯于直进剑法却常走偏锋,多以刺、撩、挑、削而行,故刀剑其实并不相通。郭求孤忙道:“前辈小心。他手中拿着的乃莫邪剑!”白若梅惊惧之余,杜化已到身前,一剑削来。她伏地一滚,杜化又是直刺要害而来。白若梅退无可退,低身进掌,击他小腹。杜化眼疾手快,乘隙击虚,往她肩头刺去。白若梅顾不得此,竟不收掌,肩头受刺,剧痛无比。杜化小腹中了一掌,顿时五脏翻涌,阵阵绞痛。

白若梅倒地不起,张谦趁势跃起,当空一爪盖下,郭求孤道:“前辈小心!”还未喊出,张谦已抓住了白若梅的咽喉。爪手向来凶狠,有“抓人一把肉,戳人五个洞”的说法。张谦此发用力,白若梅必死无全尸,惨不忍睹。白若梅凄声大笑,怖人非常。张谦冷笑道:“到黄泉路上再笑过吧。”说完,就要用力。突然身后一团黑影罩来,张谦回顾,胸口吃了一掌。

白若梅喜道:“师哥!”那人上前搀扶起她,眼神中满是责备。白若梅却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娇羞低头。那人正是高桥。高桥道:“不知张真人为何对爱妻痛下杀手?”张谦冷冷地道:“令正率邪派人士前来围攻我天玄门,吾等非无能之辈,何不杀之?”高桥道:“邪派人士安在?”杜化指着左边道:“在此!”看去时却空无一人。原来朱安世见事不妙,早和袁不恃跑了。他们的弟子亦且战且退。现场只有铁心门的几个弟子在死战。不过此时亦已停手。杜化道:“他们弟子被我等杀了,也可作证。”高桥道:“几具尸体罢了。随随便便找来几个无辜的人杀了,反正死人不开口,随你怎么说。不过,张真人若能解释得清楚,拙荆也不至于此。”张谦道:“解释什么?”高桥高声道:“郭求孤何以在此?莫邪剑又怎在尔等手上?”张谦沉吟半晌,一言不发。

此时一众武林高手又是聚集于此。原来高桥发现不见了白若梅,便知道她与袁不恃等人一路围攻天玄门。可天玄门高声如云,即便是陆不凡受伤不能出手,张谦杜化等人对付他们亦是绰绰有余。不过白若梅理亏在先,若是无缘无故上去救她,免不了落入助纣为虐的嫌疑。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当晚有个黑衣人闯进他的卧室,对他说:“天玄门私藏宝剑属实,您的夫人围攻天玄门乃正义之举。郭求孤却是被陷害,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此人行迹诡异,身法迅捷,高桥轻功不及他,但仅凭一言不知真假,便联络了白虎刀、桃花谷和楚墨派等江湖上有名的门派,更是请了古有归,商量对策。古有归献策道:“不如我等一起前去,名义上为救天玄门,实则暗探虚实。若是假的,我们不落嫌疑,高门主惩治令正,此事便休若是真的,天玄门见我们人多势众,亦不敢胡来,令正亦有声名,他们甚至还要交出宝剑。此乃一举两得。”众人觉得有理,便一齐约定上山。幸而他们刚好赶到,救了白若梅的性命。

古有归等人也到了现场。古有归率先发问:“张谦,郭求孤何以在天玄门?”张谦道:“郭求孤罪无可恕,却还贼心不死,还想来偷干将,被我们发现,围困在此。”高桥道:“仅凭你一言之辞,不可尽信。何不让郭求孤说明?”可郭求孤却已闭目倒地。众人大惊,高桥忙去探他鼻息,见他尚有呼吸,才相信天玄门没有杀人灭口。原来张谦见这些人兴师动众,若然事泄,天玄门不仅落了骂名,甚至还会招惹整个武林的声讨。便偷偷点了郭求孤的麻穴。

众人一时无语。张谦道:“此乃天玄门的家事。各位请莫插手。来人,把这个逆徒抬下去。”高桥道:“且慢!待他醒后再处置不迟。如此也好服众。张真人这么着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张谦面不改色,呵呵笑道:“家丑不外扬!诸位莫要让我们难堪。”高桥道:“今日不把话说清楚,在场所有人都不能走。”杜化拔剑道:“须知这里不是你铁心门!”古有归见双方僵持不下,正事未提便要动手,便道:“你们稍稍息怒。何必如此?”又说道:“不知陆门主何在?天玄门是他掌事,还是请他出来说话吧。”杜化道:“陆掌门卧病在床,不便见客。”古有归道:“不必请他出来。我们去探视他即可。陆门主武功盖世,才德兼备,武林中人谁不敬仰?他患重病,我们探望他也是本分之事。”张谦道:“诸位好意我们心领。只是病人需要休息,不能打扰。你们刀剑环腰,杀气腾腾,不便入内。”高桥道:“天玄门这般藏着掖着,明显是把我们这些人当傻子了。”邓馗道:“张兄,邓某来此别无他意,不过听说陆兄身体抱恙,前来探望他罢了。你就为我等带路吧。”邓馗本来是袒护天玄门的,只是陆不凡在天玄门受难之时,一直没有露面,而张谦又百般阻挠,不由得让人怀疑。

张谦见邓馗亦想见陆不凡,知道自己势孤,接过杜化手中的莫邪剑,道:“诸位,还记得大会的盟约吗?谁找回莫邪剑,便奉他为盟主。想必各位心中有数吧。”古有归道:“莫非这就是莫邪?”张谦道:“不错。此剑乃郭求孤与萧骞之子萧鸿共谋窃去,被我儿张城铭夺回。”高桥道:“这莫邪剑也就你们天玄门认识,我们都不曾见过,话都任凭你们说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诓骗我们?”张谦道:“汝想试此剑否?”古有归道:“我看不如还是请出陆门主来,跟各位英雄说个明白。”众人附和。

张谦竖目道:“本来我实在不想说。而今各位苦苦相逼,我也只能告之实情了。陆门主,已于几日前羽化飞升了。”众人心中一骇,皆惊呼事出意料。古有归问道:“不知陆门主因何而死?”张谦咬牙切齿,指着躺着的郭求孤道:“都是这个孽徒。他心中记恨我师弟与他断绝,大会那晚偷偷潜回,趁师弟没有防备,偷袭把他打成重伤,后来师弟抑郁闷结,病重而亡。”众人皆称惋惜,可郭求孤美名远扬,不曾知他有这种恶毒,令人不敢置信。白若梅道:“怪不得你非要杀他不可。”张谦道:“方才报仇心切,太过激动,望白门主恕罪。”古有归道:“事已至此,望天玄门能得以振作,济护武林。也可令陆门主瞑目。”杜化冷冷地道:“今日杀了郭求孤,便可令我师兄瞑目。”说完,就要出手杀了郭求孤。

高桥想起那晚黑衣人说的话,忙拦住他道:“陆门主维护武林正义,以才德服人,他遭此横祸,我等作为武林正派人士,该当去他真身前,膜拜瞻仰。至于杀郭求孤之事,倒是不忙。”张谦急智道:“师弟死不瞑目,实在痛苦。我等不忍,前日便已将他火化。”古有归道:“不知道陆门主有什么遗言?”张谦沉吟片刻,道:“师弟临死对我说,第一,郭求孤无耻孽徒,天理难容,嘱咐我等举全门之力杀之。这第二,便是立城铭为下一任门主。”张城铭站出来道:“诸位,在下不才,忝当此任。在下年少无知,才疏学浅,本难膺此重任,承蒙师父重托,日后还要请大家多多包涵。至于抑强救困,惩恶劝善天玄门义不容辞。”众多武林人士也只在“赏剑会”见过他一面,见他脸阔额低,眼神多变,身倨语高,与郭求孤仪表相差远甚。可如今他反成了天玄门的门主,而郭求孤此时,杀师灭祖,犯下滔天大罪,世事难料,不得不令人唏嘘。各个帮派的长者都戒饬弟子,严词厉色,教他们莫学这等忤逆的勾当。至于他们兴师问罪之心,也随之而亡了。

张谦道:“诸位,我手中持着的,正是莫邪剑。张某寡识才浅,不敢有欺骗诸位有识之士。犹记得,大会当日古老英雄说过,无论是谁,只要夺回莫邪剑,便奉他为武林盟主。”古有归道:“不错。”张谦道:“而今,莫邪乃我派门主夺回,那么,想必武林盟主,也非他莫属了。”众人皆点了点头。古有归道:“当日我等皆已在大会发誓,如今莫邪既然由张门主夺得,‘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武林盟主,便是张门主。古有归拜见张盟主。”众人心中虽然不服,却也无法,只得附和道:“拜见张盟主!”

张城铭威风凛凛,高声道:“诸位请起,不必客气。我既成了盟主,那么,武林之事便是鄙人之事。武林有难,在下必当倾力相助,以服天下。”张谦笑道:“正该如此。”

邓馗忽道:“张盟主,不知这个郭求孤该如何处置?”张城铭道:“郭求孤弑杀其师,罪当万死。可这乃天玄门之事,不关乎整个武林。我看,还是交由我们天玄门,自己处理罢!”数中一个人从角落里站出来道:“盟主此言差矣。张盟主的事便是我们武林的事。不能光盟主为咱出力,必要时咱也得替盟主分忧。”大家看去,原来是桃花谷的吴清。此人惯会奉承,欺他师兄不懂讨人欢喜,受了师父的宠,当了新任桃花谷谷主。他师兄裴秀也不记在心上,只每日钻研医术。即便外人挑拨,两人各有所求倒也相安无事。

张城铭道:“吴前辈有何高见?”吴清笑眯眯道:“郭求孤以下犯上,做出这等泯灭人伦的坏事,随随便便杀了他,罚不当罪。以后各门各派有那不怕死的弟子想着不过一死,也争着效仿,岂不败坏风气?吴某认为,该用酷刑折磨至死,以肃正风!”众人听了,都怪他无情,看不起他嘴脸。邓馗念及他是女儿婚配,于心不忍,说道:“秦用酷刑,而至怨声载道,逼迫陈吴起义。岂未听说‘惟刑之恤哉’?吴兄的计谋未免毒辣些罢!”吴清冷笑道:“恤刑者,只对老、幼、疾、孕妇者也,郭求孤七尺男儿,何来恤刑之说?”张城铭道:“吴前辈说得甚是。只不知该用什么刑罚?”吴清道:“在我桃花谷东面,有一岛名曰‘百花岛’,瘴气弥漫,上有奇花异植,兼有毒虫怪兽,入者无一逃生。我的师叔无涯子便丧生于岛上,至今也收不得骸骨。十几年来更无人敢踏足此地。我桃花谷恪尽其责,只想行医济世。若能解开岛上奇毒,此乃功在千秋。如今只差一人为我等试毒,郭求孤品行不端,武功却是高强。”说到这里,张城铭微有愠色。吴清瞧得仔细,便说道:“当然了,比之盟主那是鞭长莫及了。我们将之流于岛上,待其染毒后再让我师兄救他。如此反复,既可解岛上之毒,亦可使郭求孤受尽折磨,戒饬后来弟子。”张谦道:“若他逃了怎么办?”吴清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笑道:“我这里有一瓶麻药,叫‘醉仙翁’,饮者骨软筋麻,浑身无力,片刻便倒。仙者超脱于尘世之外,犹醉且倒,况乎人哉?”张城铭道:“如此甚好。便依吴前辈的意思。今日我当了盟主,便在此立第一条盟规:若有以下犯上忤逆作乱者,皆流于‘百花岛’上,毒受至死!”众人听了,皆不寒而栗。而吴清犹得意洋洋,殊不知武林最恨这种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众人口上不说,早把他骂了千百遍,什么欺师灭祖、断子绝孙都是轻了。此日来天玄门的门派,比之大会之时更多,本来天玄门自陆不凡这一任开始,便有颓废渐落之势,众人想推倒这第一门派已是路人皆知,可天玄门如有神助,天降神兵与他,众人反而自讨没趣,都无兴致再逗留于此,便纷纷告辞,怏怏而归。张城铭立于山门与众人辞别,颇有宗师气概,令人厌恶。吴清率着一众桃花谷弟子,押解着郭求孤去往桃花谷。张谦恐生异变,叫杜化跟着前去。

一路上,杜化甚是严戒肃防。吴清却十分松懈,对杜化说道:“杜乾道也太过紧张了。你不是说,他的同伙萧骞孽子已死,何况郭求孤乃武林公敌,救他等于跟整个武林为敌。”杜化冷眼道:“吴贤弟看着郭求孤要紧。否则走了人你我都干系不小。”吴清见劝他不听,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十分没趣,自去吩咐弟子看实了郭求孤。

几日后,他们便回到了桃花谷。百花岛四面环水,隔陆甚远,便是杜化也觉逃离无力,吴清等人乘一小舟,把郭求孤置于孤岛之上。杜化静观数日,见无他事,便回天玄门复命去了,走时吩咐:“尽早完事!”吴清甚是懒怠,听得天玄门急着要他命,便放郭求孤不管,他师兄裴秀不明就里,还道师弟宅心仁厚,为苍生着想,要去救他,又被他阻拦道:“郭求孤死有余辜,师兄何必救他?赔了性命,赚不来的。”裴秀毕竟医者仁心,偷偷叫了几个弟子去找回郭求孤。后来被吴清发现,把裴秀也软禁了,或以他事阻挠。一心只要郭求孤死。

郭求孤醒来时,已是黄昏。他见身边奇花艳草,怪虫丛生,心中骇然。远远望去,只见黄雾弥漫,瘴气湿重而垂于地,生成了一道雾墙,竟是看不到几丈远路。郭求孤心想:“我那日被张谦打伤,想必气火攻心,命归天矣。这里不似人间,红花绿草,奇虫野兽,景色诡谲恐怖,《庄子》云,阴气伏于黄泉,阳气上通于天。这里想必就是黄泉。往前面走该是‘酆都’?”他站起身来,运气提神,竟感周身疲软,又想:“我既已死,想是再无人间的武功吧。”便幢幢地前行。走了一会儿,他便觉吸进瘴气后内脏剧痛,奇道:“人死之后,乃以先天一气存于天地之间,怎地死了之后,还能有痛觉?可知古人之言未可尽信。”于是马上屏气调息,晃晃悠悠地走。路上倒无什么嶙峋岩壁,甚是平坦,只是杂草丛生,偶见皑皑白骨。他身上又痛又累,走一停歇两停。不多时便瘫软在地。这一躺不要紧,只听见“嗖嗖”声响,左右分窜出两条巨蛇。郭求孤一惊而起,只见巨蛇身长体阔,赤黑相间,头顶角冠,立起时有七尺之高,蛇信嗤嗤地吐着,死死盯着郭求孤。郭求孤猜测眼前是一雌一雄,自己该是坏了它们好事。郭求孤想此处反正是冥府,惧怕减了一分,道:“蛇兄蛇妹,你我无冤无仇,况且我已身死,你们在我身上捞不到好处。咱们就此别过吧!”此话一出,双蛇竟直勾勾地似箭般朝他射去。郭求孤“嗳呀”一声,双足撑地而起,落于其后。双蛇反应极其迅捷,又转身朝他追来。郭求一边闪躲一边道:“蛇兄蛇妹,你们再死命追我,莫怪我不客气!”那双蛇反追得更紧了。

郭求孤见势不妙,运起若水神功,只觉身如蚂蚁撕咬一般,痛痒难耐。他想自己撞坏它们好事,理亏在先,何不敛力击退它们便是?便只使三分内力,一掌送去,双蛇被击退了丈余。郭求孤拱手道:“失礼了!”又拔腿跑了。不料走出几步,他便感身后凉气飕飕,看去竟是一股狂风卷起,那两条蛇竟又追来。郭求孤心想:“古人云,‘巴蛇食象……其为蛇,青黄赤黑。’想必这就是巴蛇,当年为大羿所斩,精魄聚于九泉之下。”他反更相信自己身死了!

郭求孤道:“尔等既为毒妖,为祸人间,其实死当其罪。不想在这里还要霸道横行。某虽不才,也当效仿大羿,再斩汝也!”他自刚才便觉精力充沛,身体恢复大半,想是逃命之际打通了穴脉,连“醉仙翁”的药效都被冲淡了。运起内力只觉浑身真气涌动不竭,“吼”的一声,双蛇竟被惊住,不敢再上前。郭求孤大喜道:“不想死后我的武功竟进步如飞,此时比之在人世时,更添了一分运用不竭挥洒自如的气力。可惜我死后再无发扬的机会,也无后人可传。”想到这里,又不免伤感。有分教:人生何时得称意?一时欢喜一时悲。

双蛇被他唬住,进退不得,只高高地耸着。郭求孤道:“前者我好言相劝,你们不听。现今我露了手段,你们却害怕起来。可见你们跟那人世间的恶人无异,专爱欺软怕硬。”他欺身上前,一掌朝一雌击去。雌蛇滑溜得很,脑袋一晃便躲了。郭求孤伏地一滚,抓住了它的腹部,往后一拉。巨蛇吃痛,转头咬来,郭求孤笑道:“来得正好!”使一招“八卦游水”,划了半个圆弧,好似漩涡一般,巨蛇禁不住,被吸了进去,脑袋不自觉地盘旋起来。雄蛇见了前来解救,郭求孤腾出左手来,亦将它吸了过来。双蛇被他摆弄得头晕目眩。郭求孤喝一声:“去!”内力一送,双蛇便飞了出去。此番倒地,挣扎了一会儿,竟僵直躺着不动弹了,显是死了。郭求孤道:“我用这邪门功夫才能制得了它们。当年大羿仅凭蛮力制服,我又不如他勇猛,可见比我强了几倍。”忽而他腹中咕噜噜地响,顾不得许多,把双蛇剖肠破肚,取出苦胆来囫囵吞下。说来奇怪,苦胆下肚后就有一股暖流涌上,渐渐身体发热,而后更是炙热难当。郭求孤只道是那苦胆有毒,赶忙催吐,吐也吐不出来。此时全身涨红,毛发竖立,头痛欲裂。郭求孤忍不住痛,倏而昏了。

醒来时已见漫天星辰,月出东山。他今番更感觉神采飞扬,脚步轻盈,自以为死后聚气于此,随风而动。前面走时,又遇上了一片荆棘地。迷蔼茫茫,望眼难穿。他飞身一纵,站在荆棘丛上,笑道:“九泉之下还有这等植被,奇哉怪也!可也难不倒我郭求孤。”眼看去有一条小路若隐若现,他便顺着小路前行。曲折绕行了个半时辰,早迷失在毒雾之中。可想回头时,已不知路在何方。郭求孤惊道:“这里果然蹊跷,非寻常地方。怎生出去?”他开始焦急起来,前脚赶着后脚而行。突然眼前升起了一团白雾,竟径直奔他而来。郭求孤往回走时,来路又消失不见了,突兀现了另一条小道来。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他便顺着小路往后退去。不料身子一轻,一脚踩空,直坠进一个深坑。坑底荆棘遍布,杂草丛生。郭求孤身上扎满了尖刺,痛入骨髓,好似万箭穿身。他忍痛去拔那刺出来,只见刺上透出绿色汁液,好不渗人!他翻身不是,起身不是,只能保持初落下的仰卧姿势。

其时近夜。只见天上飞星点点,萤火疏疏。郭求孤仰卧看去,若坐井之蛙。他怔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这里跟凡间也是一般景色。也有萤火也有星光。任凭圣人怎么想象,多少经典名言,不曾亲临也决不会料到。由此可知凡事非亲身经历也不能信的。”想到这里,玉君子也禁不住簌簌泪下。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眼所闻,岂敢相信自己的师叔伯师兄弟会陷害自己?只可惜师父死得不明不白,萧鸿又死于非命,竟皆由两把宝剑而起。天玄门好名求利的人居于高位,比下若何?又恨又悲之下,昏昏睡去。

睡不多时,郭求孤感到一股力量将他托举而上,出了深坑。坑外不再是野芒荆棘,却是一片平川花草莺蝶栖飞景色。有一人坐于草地上,抚琴高歌。郭求孤定睛一看,不是陆不凡是谁?他顾不得身上疼痛,奔了过去。到了面前,身上好似千斤坠般,动弹不得。他唤道:“师父!不孝弟子来迟了!”陆不凡对他视若不见,仍是引吭悲歌。歌曰:

兰有灵兮菊有芳,时无止兮草木凋亡。蕙草香兮见恶扬,义士屈兮魂远故乡。叹世人之反复兮,哀君子之多妄。蔓薋棘以困余兮,吾不察而纵然。临茕独而悔过兮,近葹萧而溘亡。汝既生于江离兮,幸见养于蕙茝。肇立侍于君侧兮,冀尔道之攘幽昧。

郭求孤不解道:“师父何意?”陆不凡不答。再问亦不答。他伸手去拉陆不凡衣袖,身后忽有人拍了他肩。他转身一看,只见一个满嘴獠牙、眼凸耳尖的怪物来咬他。郭求孤急身一跃,睁眼看又哪里有什么怪物了?只是身处于一处草屋之中,眼前还站着个佝偻的白发老者。郭求孤道:“我是在哪里?”老者尖笑道:“这里是天地不容之所,闻所未闻之地。”郭求孤道:“是了。我已经死了多时。不知老丈是?”老者道:“你这小子忒也无趣。好端端的,竟咒自己死了。早知你如此颓丧,我也不救你了。”郭求孤方想起自己之前被毒刺扎身,困于坑洞中,作揖道:“多谢老丈救命之恩。只不知老丈为何说我咒自己?你我明明就在九泉之下……”那老者竟勃然变色道:“你莫不是在变相骂我?”郭求孤道:“不敢。”老者道:“谅你也不敢。此处乃蓬莱仙岛,我是这里的守岛老人。再过两天,仙人便会带我入道成仙。”郭求孤见他言语之间带有疯癫,两旁都有一些炉鼎下烤大火,冒出氤氲蒸雾,想是个失心道人。但他毕竟救了自己,不敢违逆他,便道:“既然此处是蓬莱仙岛,何以我这种污垢之人,也能荣幸登岛?求老丈告解。”老者啐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我还没问你,你倒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