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没有开灯,沈清所能依托只有不甚明亮的路灯以及浅淡的月光。
昏暗的光影下,贺行简的五官并不清晰。沈清望着他,用眼睛仔细描摹了很多遍。
她看着贺行简高挺的鼻梁,看着他浓密睫毛投映在眼下的阴影,有些遗憾地想,要是时间能走慢一点就好了。
猝不及防地,贺行简睁开眼,恰好对上沈清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清下意识屏住呼吸,整个身体就像被钉住一样。
他们靠得太近了。
这样的距离似乎过于冒犯,沈清移开视线,慢慢坐回驾驶座,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我看不清你睡着没有,所以就靠近了一点。你知道的,我有点近视。”
沈清在说假话,贺行简当然知道她在说假话。
他心里无端升起一阵汹涌的、剧烈的躁意。
贺行简不明白为什么沈清在每一次见面的时候都显得很喜欢自己,就好像她一直没忘记他一样。但是他更气自己,是他放任沈清走过来,甚至因此控制不住地暗自欢喜。
“沈清。”贺行简克制地叹了口气。
“嗯!”
他转过头看她,看见她明亮的眼睛。
贺行简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沈清说:“天这么黑了,你要怎么回家?”
算了,他想,最后一次了。
他们以后或许都不会再见,何必把场面弄得很难看。
贺行简这么问她,沈清才突然想起来——她把秦川柏忘在酒店门口了。
其实问题不算很大,至少秦川柏是坐在车上的。沈清默默忽略心底对秦川柏的一点愧疚,决定明天再去道歉。事关人生大事,她想秦川柏可以理解。
不过,她无法回答贺行简的问题了。
此时秦川柏家里没人,沈清没办法进去,也没有车可以开回家。
一般情况下,沈清都不会表露自己的窘迫,也不愿意麻烦别人。她通常会选择随便说一个借口,然后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自己解决问题。
但是贺行简不一样。
沈清很有心机地想,如果她直接走了,那以后怎么还能再见呢?
难道还得看运气吗?沈清不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
今天的贺行简看起来很好说话,沈清忍不住得寸进尺。原本和他相处时,特意克制的、小心翼翼的心情也变得飘飘然。
“天这么黑,好像是不太好回去。”沈清慢吞吞地开始说话,边说边注意贺行简的神色,“我能开你的车回去吗?这样比较方便。”
贺行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待回答的过程有些难熬,沈清紧张地咬住下唇的内侧,手指并不明显地捏着安全带,反复摩挲带子上一条一条的纹路。
在沉默中后悔的情绪一点点铺展开。
她开玩笑似的,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好像有点麻烦哈。其实我有朋友住在这里,我可以去找他的。”
好像这只是一件小事。
当然,对于贺行简来说,大概就是无足轻重的。沈清有点难过,更多的是恐慌。
她害怕给贺行简的情绪带来负担。
“不麻烦,但是你一个人开车回去不安全。”贺行简看着沈清,顿了几秒,对她说,“等司机过来送你好么?”
语调不自觉的变软,像是在哄她。
沈清此刻正感到窘迫不安,无法分心去辨别贺行简的语气。但是她听懂了贺行简的话。
杂乱的情绪被轻易抚平,沈清放下心来,点头说“好”。
贺行简收到了沈清的答案,取下安全带准备下车。
见状,沈清也立刻摆脱安全带,迅速下车走到贺行简身边。
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在酒精的双重作用下,贺行简有些头晕,因此走得很慢,身子微微倾斜以维持平衡。
在贺行简晃过来时沈清很理所当然的将他扶住。
进屋之后,贺行简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拿起手机给司机发消息。
沈清寻着上次的记忆,倒了一杯清水。
“我没有找到蜂蜜,就只能喝点清水了。”沈清把水递给贺行简,看着他,有些跃跃欲试地问,“能用一下厨房吗?我想给你煮醒酒汤。”
“你会煮醒酒汤了?”贺行简问。
沈清拿出手机,在贺行简眼前摆了摆,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会,但是万能的互联网会。”
贺行简看着沈清,忽然笑了一声。沈清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笑,但是知道他现在心情很好,眉眼都很惬意,此刻正懒懒地舒展开。
她听见贺行简说:“可是万能的互联网没有办法帮你凭空变出原材料。”
“啊?”
贺行简笑起来太好看,沈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很迟钝地应和。
“我这里不开火的。”贺行简喝了一口水,将水杯放在茶几上。“一日三餐都在公司解决比较方便。”
沈清回过神,闻言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那,你喝醉了回来怎么办啊?”
“宿醉的话,最好吃点清淡的食物。”沈清从专业角度解释,之后又认真地科普起什么东西。
贺行简看着沈清,突然间发现很难听清眼前人在说的话。
明明人就坐在他面前,贺行简却觉得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
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了,所以他听不清。
最开始创业的几年,在很多交际场合,贺行简不可避免的需要喝酒。回到出租屋就会吐得一塌糊涂,天旋地转。
喝醉之后,深埋在心底的情绪开始冒头,最终泛滥成灾。他很容易地想起沈清,想象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今天喝的酒其实不多,但是沈清正坐在他面前,贺行简看着她不可避免地有些恍然。
沈清还在说话,今天晚上的温度很好,空气也很舒服。他伸手想去碰一碰沈清的脸颊,对上她愕然的表情。
贺行简看似镇定地收回手,用很平的声音地说:“现在没有人会灌我酒了,我一般不会喝醉。”
沈清愣愣地望着他。
“司机应该就要过来了,你可以去外面看看。”贺行简的声音很僵硬,但是语速很急。
听起来像是逐客令。
沈清没有说话,她的脸此刻正烧得发烫,但是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贺行简触碰时残留在脸侧的余温。
那么一点微弱又清晰的温度就像落在引线上的火星,点燃了她所有渴望,也烧尽全部的胆怯。
贺行简觉察到沈清的视线,伸手用胳膊挡在脸上,遮住了光亮。
——试图自欺欺人。
可是沈清不愿意放过他,他感觉到她靠近自己,然后用很轻的力气拿开他的胳膊。
他看到沈清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听见沈清用很高兴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可能真的喝醉了,他的理智被酒精点燃,然后慢慢地烧成了灰。
因此在沈清吻上他眼睛的时候,贺行简没有推开她。
我喝醉了,他想,所以被允许丢盔弃甲,当个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