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斋说:“我没有想到,齐国竟然有如此多的人,想致本国太子于死地。”
我说:还能比你多不成?
苦斋摇摇头:“不一样,想杀我的人都在明处,而想杀殿下的人都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我还有殿下,殿下却没有先皇庇佑。”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苦斋幽幽地叹息道:“殿下,齐国要变天了。”
院子里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向我汇报,今天太后又亲自移驾来东宫,殿下快下来整理整理衣服吧,您的衣服上都蹭上了墙灰。
太后最近和我亲近得异常,几乎日日都有接触,我与苦斋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出心里的猜测。
平日里我敢拦太妃,却不敢拦太后。
皇祖母德高望重,她的威望不仅仅局限于这小小的皇宫,大到各路王侯,小到走卒贩夫,即使是先王也要让她三分。
每当听见她的那根沉重的拐杖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时,即使隔着一堵墙,我都忍不住打哆嗦。
“兆延,快过来给皇祖母看看。”她很亲热地对我说,见我精气神不如以往,说:“瘦了许多,太医有办法了没有?”
我摇摇头,这一月有余,什么稀奇古怪的汤药我都尝试过了,可是还是说不出话,嗓子眼里发甜。
“可怜。”
太妃们很快和太后闲聊起宫里宫外的事情,诸如什么花开了,哪里又发生了瘟疫,谁家有意要结识大皇子。
我想,这些话明明去哪里都可以讲,为什么偏偏要挑在我的房里闲聊。
紧接着话头一转,她们突然又聊到那一根被拖上大殿的白绫,聊到皇陵里那日的风和阳光,她们聊起了我那早逝的母后,聊起那四个血红的棺材……
太妃们叽叽喳喳的自说自话,宫女们鞋底划过地板的声音,风吹过窗户的声音,外面还有几只家雀的声音,吵得我听不清任何有用的信息。
所有的噪音像一只大手一样积压着我的脑仁,将里面残存的理智都挤了出去,我已经无法忍受。
我猛地跳起来。
都给我滚出去!你,以及你,都给我滚出去!
我冲过去,把小桌都掀翻了,连带着茶盏摔在地上,四溅的茶水和瓷片,把那些养尊处优的妇人吓了一跳。
果然一瞬间房间里叽叽喳喳的太妃们都安静了下来,主动挑起话头的李美人铁青着脸等待着太后发话。
这些女人以为我如此鲁莽无礼,便会受到太后的责骂……她们完全错了,毕竟我是太子,太后不会为了区区几个后妃而责骂太子。
太后还在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就好像没有看见我突然间爆发的怒火。
我取得了胜利,抱着手臂重新回到座位里。
房间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阳光从窗户的木栏间投进来,光影落在横平竖直的青色方砖上,好似一张无形的棋局,我与太妃是棋子里对立的两方,只有太后是执棋人。
“殿下到了该抹药的时辰了,还请娘娘们避嫌。”苦斋垂手站在我身后,像是我的影子一样,率先打破了僵局。
太后叹气摆摆手,把那些妇人都赶走了。她还是坐在屋子里,我不得不走到偏厢的角落里,松开衣领,让侍女把药涂在我的喉咙和胸口。
今天的侍女很面生,一副不会伺候人的蠢样,磨蹭了许久才替我穿好了衣服。不过这也正和了我的意,我想等我涂好药膏穿戴整齐回到大厅里时,太后也该到了焚香祈福的时候了。
可是我失算了,太后仍然坐在我的宫殿里,默不作声地品着茶。
“兆延,皇祖母知道你心里委屈。”她开口说,“可你不该和这些女人发脾气,选择兆文不是她们的错。”
我委屈什么?我反而好奇了起来。
“你父亲将齐国交在你大哥的手里,也是迫不得已。”
我坐在太后的膝下,她用摸狗的姿态,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太后说:“无论他们怎么跳,兆延永远是大齐的太子,以后也是大齐的天子,皇祖母不会任由这天下继续乱下去的。”
我说,皇祖母,放我去做个自由自在的亲王吧,这皇宫里太安静了,我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