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烟云(2 / 2)

我心想她真是多管闲事。

生命何其脆弱与无常,因此我对苦斋的病持悲观的态度。一个月里我无数次设想过他会死,但是一个无名小卒的死会通知给大齐的太子吗?

为此我专门安排了一个夜里跑腿的小太监,每天晚上替我去苦斋的房里点一支安眠香,顺便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死。

得到的答案都是:苦斋不愿意饮食,生命垂危。

但是奇迹还是发生了。

一个月后,老太医神气十足地告诉我,他已经将苦斋救活,希望我能放他和家人出宫,我巴不得这皱巴巴的老东西赶紧搬离我的东宫,赐了些金银珠宝限他一个时辰之内离开这儿。

这是我第二次救下苦斋,我故意说给他听,想看他像那些喜欢自扇耳光的小太监一样,跪在我脚下感恩我的大恩大德,但是苦斋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我急了,又聊起父皇替我训好的胖鸡,给他展示了一下胖鸡如今是多么的驯良可爱,苦斋这才舒展开了眉毛,微笑道:

“小东西,你也飞不起来了吗?谁替你剪了翅膀?”

“是我父皇剪断的。”

苦斋的眉毛又皱起来,似乎对我的答案很不满,他与我父辈有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矛盾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使父皇与皇叔们忌惮他,打压他,甚至想要他死。

我不在乎,毕竟他什么都没有,甚至不如我手里的胖鸡。

他没有家人、没有知心朋友、没有名分和地位,连姓名都不详,我想掌控他易如反掌,这种地位的悬殊给足了我安全感。

苦斋痊愈的半月后,夜里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宫人把我摇醒,说苦斋来找我了。

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苍白中透着青色的皮肤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阴冷,我要他赶紧进屋烤烤衣服,但他只站在门外。

苦斋的眼睛隐在乱乱的长发之后,他说:“殿下,齐国要变天了。”

齐国确实变天了,就在那个漫长得令人窒息的雨夜,父皇驾崩了。

临死前,他要用那双逐渐变冷的手摸摸我的脸颊,我哭着不肯上前,是太监们压着我的胳膊,近乎强迫地让我跪下的。

我趴在地板上,听见匆匆赶来的太傅,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年幼,还请陛下为大齐指一条明路。”

我想苦斋一定很高兴,这世界上想杀他的人又少了一位。

父皇的葬礼办得极为风光,太妃们换上了轻柔的白纱,像一片片薄霞簇拥在父皇的灵柩旁边。

我问一旁的苦斋,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真的会喜欢上六七十岁的老头吗?

苦斋说不会。

我觉得也是,但是她们又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就不怕旁边的人觉得她们虚伪吗?

苦斋说,殿下快哭吧,他们觉得你最应该伤心,不哭又要挨训了。

我努力了一会,实在挤不出眼泪,为了不被台下一直关注我一举一动的太子太傅发现,我只能用手掌用力压住了眼睛。

时候还没有到深秋,宫里找不到菊花来装点,因此父皇的灵柩旁放满了银白色的芍药,东海送来的珍珠像水一样倒进了父皇的棺材里。火红的碧玺与明绿色的碧玉被埋在珍珠中,阳光从大殿正门照进来的时候,宝石与金器在熠熠发光。

殿里的熏香比往日要厚重,宫人也比往日里更加沉默,我与皇兄们站在龙椅下等待着父皇的遗嘱,就好像父皇的幽灵此时正坐在上面发号施令一样。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步我就要被那群看起来阴森森的老太监,一步一步扶上皇位。我紧紧地盯着那顶华丽的冠冕,我知道那些太监们也在看我。

苦斋不喜欢这宫里的所有人,我也一样。

我听见那些宫人们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便觉得厌烦极了,我不止一次向太后提议,将她们的舌头绞去,不说便不会想,不想便不会伤心,多么简单的道理。

太监在读着那份冗长又无趣的遗嘱,不得不说父皇是个面面俱到的人,就连死也早早做好了准备,哪些妃子要带走,哪些封地分给什么王,哪些大臣要进行调动……

最后他读到,父皇说我太过年幼,希望母族的亲戚们能替他照顾好我,而这把龙椅要暂时由我的长兄兆文代为管理了。

长兄一愣,随即脸色煞白,环顾着鸦雀无声的人群,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不知道是福是祸,硬着头皮准备接旨。

我牵紧了苦斋的袖子,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反抗。

果然,下一秒宫人里就冒出来一个刺耳的声音:“是皇后改了遗诏!太子已经十五岁了,凭什么让大皇子干涉朝政!”

那是二皇子兆钦的母亲纯贵妃,一个嗓门极大的粗鲁女人,太后很不喜欢她,但又苦于整个宫中都没有纯贵妃这样有手腕的妃子来协理六宫。

太后以前总和我叹气,说倘若有你母亲在就好了,有你母亲,她们不会这么胡来。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纯贵妃,都知道从前她很不待见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成了我这边的人。

苦斋说:“她是嫉妒别人的儿子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借你的名义攻击大皇子一派,不是真的对你好。”

我知道,可是嫉妒就要毁灭,乃至于玉石俱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