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烟云(1 / 2)

父皇把鹦鹉还给了我,还问我有什么区别。

那只白羽毛的胖鹦鹉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指,没有像往常一样飞走或是啄我,反而拼命地想钻进我的手心里,我迟疑地问了一句:“父皇,这是换了一只了吗?”

父皇是齐国的皇帝,一国之君。

要我说,无聊得很。

每天除了向那些畏畏缩缩的老头们训话,便是和我训话,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需要人细细品读,微妙的停顿间,史官速记的笔头在沙沙作响。

父皇没说话,把那胖鸡的翅膀展开了给我看。

我这才看见羽管被剪断,剪得不甚细心,血渗进了胖鸡漂亮有光泽的绒毛里,胖鸡惨叫了一声:“殿下!殿下!”

我认得这声音的主人。

声音的主人以前就住在我的小院里,眉眼工整得像是宫廷画师的工笔画,身世不详,不过也不打紧,我封他做我的“军师”,负责统辖池塘书房一带。

他性格稳重温柔,处处都由着我,凡事都能做得滴水不漏。在这座无人可依靠的皇宫里,我极其依赖他,乃至于亲昵过了头。

父皇和我的几位叔叔向来不多管我下人们的事情,他们身份贵重,认为此举小气刻薄。但很罕见地,在厌恶苦斋这件事情上,他们达成了某种空前的一致,不仅口头劝我将他赶走,甚至想要亲自动手解决了他。

自然,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敢轻易动他。

而我如今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我突然间想起来他的名字叫苦斋,于是我借着这鹦鹉的由头问道:“父皇,这只鹦鹉怎么学会的苦斋的语气?”

胖鸡很识相地又学着苦斋那副气短又温柔的语气,叹了一声:

“殿下。”

父皇把我引到了苦斋住的院子里,对我说,苦斋生了病,你去看看他吧,他这次愿意留下父皇就不赶他走了。

屋子里满是药味,苦得人想吐,我命人把窗户全部都打开透透气,苦斋在床帏重重的纬纱下喊着我的名字,我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

“殿下,冷。”

此时已经是春末了,我穿着一层单衣都被闷出了一身的汗,但他的手冷得可怕。

我想起母后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冷,这个可怕的联想使我一下子跳起来,奔到门口把宫里所有太医都喊了过来。

太医像鱼一样涌进了这间小屋,其中一位掀起了盖在苦斋身上的缎面被子,突然间,那股药味被浓浓的血味盖住,我好奇地踮着脚张望着,却被太医们堵在了门外。

我对他们的举动十分不满,用力敲着木门,冲着里面喊着:“我可是堂堂齐国太子,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大齐太子不能看的?你们要是没能把苦斋救活,这屋子里头的,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皇宫!”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这才有一个尤为年老的老头打开了门。

老头说话也是颤颤巍巍的:“公子没事,只是最近一个月都不能下地,也不能见风,殿下让仆人们多关照一下饮食不会有大碍。”

我可不相信他们的鬼话,母后病重时,他们也是这样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和我保证的,只可惜当时我年纪小,记不住事情,没能叫不讲信用的人付出代价。

如今我已经是半个大人了,我让在场打包票的老头站成了一排,仔仔细细地记住了他们的脸,谁也赖不了账。

太医们像是一群被吓坏了的家禽,垂着头互相挤着窝在房间的一角,脸色不比床上垂死的苦斋红润多少。

为首的那个老头哆哆嗦嗦地自荐,说是有他这把老骨头在,苦斋就不会死。

“你能保证吗?”我问。

他磨蹭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了我想要的答案。

我随口说道:“那好,你把家人都接去东宫的厢房里安顿好,这样也免得你进出宫门不方便。”

此话一出,老头突然哭了,我盯着那张血红的嘴,几颗老牙杵在里面,胃里一阵翻涌。

他说自己一辈子都为大齐效命从无二心,为何太子殿下要迁怒于他的家人。

屋子里低声悲哭和祈祷,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人老了总是喜欢倒苦水,和我一个小孩子发泄无关紧要的怨气,如果我不是太子,我一定要将他扫地出门。

可我偏偏是母后的唯一的孩子——我是大齐的太子,我不得不将这一切忍耐下来。

九年前,我亲眼看着我母后死,上一秒还和我轻柔地说着话,下一秒脸色已经变成了死灰。

我贴着她的胸口上,感受着温暖柔软的身体逐渐变冷,以为她只是忘记了传说最后的结局而陷入沉思,直到母后的好友兰贵妃惊叫着跑进来抱住我。

“殿下别怕,殿下快到兰姨娘怀里来。”

宫女们的哭声快掀翻了屋顶,我被兰贵妃半拖半抱带到宫门口,才意识到母后已经不在了,我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一下子没有了呢?

兰贵妃四处和人说我的心是从寒地里长出来的水晶,小小年纪面对生母病死的事情,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