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下,骏马奔腾,逐日追风,岁岁年年就这么随着飞扬的尘土与沙砾,经过人的发梢,面容,身体,留下那些恍如隔世的痕迹。
转眼间,李郁安便到了及笄之年。
隆安十八年,三月初八。三天后,便是李郁安的及笄之日。
今日她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直奔自家武场。这武场是太尉府后花园辟出来的一块空地,原先是为了给李太尉强身健体消磨时间而建的,后来李望锦六岁那年,展现出了对习武练剑极其不一般的热爱,于是便为了她重新修建了一番。地方虽比不上城角那些大型演武场,但供自家人练习武艺已是绰绰有余。
李望锦离府后,这地方就成了李郁安的专属武场。
午时刚过,一个绿衫的小丫头蹑手蹑脚地进了武场。只见李郁安一身玄色骑射服,乌发高束在脑后。她正骑在马上,练习射箭。随着“嗖”的几声,飞箭离弦,正中靶心。马奔跑的速度却未减,一圈儿过后,她又重新举起了弓箭,朝着对面的人型靶射去,箭破风声,所有人型靶无一幸免,又是正中红心。
小丫头在一旁仔细看着,睁大了眼睛,大气儿也不敢出。
待李郁安骑着马的速度慢慢减了下来,又将弓箭收了起来。小丫头才喜笑颜开,甚至一时没忍住鼓起了掌。
李郁安闻声看去,这才注意到小丫头。
“忆梅,你怎么来了?”
忆梅是她的贴身婢女,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两个人是主仆,更似姐妹。
“夫人说三日后便是笄礼,她选好了礼服,请小姐一会儿练武结束后去看看喜不喜欢。”
李郁安:“这事儿就由母亲做主吧,我没什么意见。”
忆梅点头:“那……对于礼器、饰品这些,小姐都没有意见吗?”
“嗯,全凭母亲做主。”
李郁安牵着马儿的缰绳,又腾出一只手轻轻捋着马儿的鬃毛。这是她的马儿——聪明,已长成了一匹雄姿英发的骏马。
忆梅瞅着自家小姐除了对练武以外的其余事都不上心的样子,颇有些无奈。她与二小姐一同长大,还很小的时候,她只觉得她家二小姐是个混世魔王。成日里吵吵闹闹,上蹿下跳,大错小错犯了不少,一犯错就跑到母亲的怀里撒泼打滚。老爷和夫人更是打不得也骂不得,放手心里疼着都来不及,于是这二小姐便实实在在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直到七岁那一年春天,二小姐进宫见到了太子。忆梅记得,自打那次回来,二小姐便魂不守舍,吵闹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也不再一下学堂就拽着她四处去玩。二小姐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待在武场,每次想寻人,去武场准没错。
忆梅见过她手上那些被兵戈磨出的水泡,那些红肿破皮的粗茧,那些刀剑无眼而留下的伤疤。忆梅曾因看到这些而红了眼眶,抬头却看到她微微仰着小脸,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说:“忆梅,我喜欢一个人,他就像是天上的月亮。”
忆梅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小姐喜欢太子?”
李郁安脸颊有些泛红,低下头去,唇角还挂着笑。
忆梅一目了然。
“小姐与太子本就有婚约,那是□□皇帝与小姐的祖父定下的,以后无论如何,小姐都会成为太子妃,与太子修成正果。”
李郁安并未应声。过了许久,她慢慢说道:“可我更想让他对我刮目相看……我喜欢他,所以我想成为能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我想为他守护他想要的一切。”
曾经那些月色如水的夜晚,那些梦呓般的喜欢与信誓旦旦……已遥远得如同一场梦境。忆梅时常觉得自己记忆错乱,又或者,她确实是做了一场梦。
不然她该怎样说服自己,事情到了今日,竟全都朝着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在发展。
她小声提醒:“夫人还说,笄礼后会宣布小姐与太子的婚约。”
果然,听到这个,李郁安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语气森然,仿佛坠入冰窟。
忆梅眼皮狂跳,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她早知一提这事,李郁安必定会生气。
不仅是她想不通,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何八岁那年自姑余山狩猎归来后,李郁安性情大变。
她不再是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的李家二小姐,也不再是那个口口声声为了守护某人而习武练剑日夜不休的李郁安。
二小姐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用功,甚至比起以前更加的废寝忘食,刻苦训练。可二小姐好像忽然变得稳重了起来,一言一行都像是带着隐约的克制,澄澈的眸子里总好像盛着些她读不懂的感情。
那样的感情,她曾只在父亲病卧在床,油尽灯枯之时看到过。
而且,最关键的是——
二小姐她……不再每日缠着大人带她去找太子,不再提起太子,甚至旁人有意无意提起太子时,她都会直接起身离开。
别人或许不会多想,但忆梅全都看在眼里——
她家二小姐,十分、极其、特别……讨厌太子。
李郁安翻身下马,转过身来时脸色难看极了。一朝重生回八岁那年,她后来几乎小心避开了所有与太子可能相见的机会,本以为避得多了,旁人也就渐渐会忘记这档子事。
却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也躲不掉。
她问忆梅:“我与太子根本没有见过几次,互相都不熟悉,怎么能与他成婚?”
忆梅小声嗫嚅:“小姐可能忘了,小时候……您还说过喜欢太子呢。”
“小儿戏言,岂能当真!”
李郁安轻咬着嘴唇,心不甘情不愿的,忆梅看着也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