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三人离场。
脚步虚晃,叶子璇由穆思卿扶着,大半个身子都倚靠着,却不老实,手舞足蹈,叫着跳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她把脚轻轻一抬,将身后的孔雪渭一绊,一声惨叫,孔雪渭滚下台阶,衣冠不整露出胸膛触目惊心的伤痕。
众人都瞧见了,蓦的惊呼!
孔雪渭发着酒疯,满地打滚,身子又疼,在地上直哼哼,哇哇大哭。
叶子璇一把搂住周震云,满脸醉意,“把你脸遮起来,莫让旁人看见。”
“他们可都看见了。”周震云笑眯眯地指着乐伎和穆思卿。
叶子璇也笑眯眯,“那就把他们眼睛剜了,舌头割了,扔进阴山东野的乱岗,打一棍子,打这,”叶子璇比划着后脑枕部,“就打这,闷一棍子,埋了。”
秋鸨急了,“哎呦我的叶大状,月铛和西望,一个擅吹笙,一个能舞琵,都是我的心尖肉呦,呸呸,他们长命百岁,他们都得长命百岁哩!”
叶子璇笑指周县令,“明明是周兄先起的玩心,怎能怪我,罚他,罚他才是!”叶子璇环着秋鸨胳膊,“叫佛楼铜墙铁壁,天大的消息都透出不去,对不对?”
“对!”秋鸨信誓旦旦。
“可现在,它得透出去,得轰轰烈烈的透出去,不能让旁人瞧见周兄,但一定要让旁人瞧见孔兄,瞧见他这,”叶子璇大力拍着胸脯,“这,瞧见这,有血,有伤……血呼啦擦,传,就让他们传,传遍阴山才好!”
叶子璇喝得五迷三道,又拉紧周震云,“大哥,明日午后去逮他,大张旗鼓的逮,把孔家翻天覆地搅一遍,哭的哭,嚷的嚷,他要是躺床上动不了,就抬到县衙,抬的时候裹上布条,这,”她又奋力拍胸脯,穆思卿几乎都能听见她整片胸腔的轰鸣,忙一把抓住她手腕,攥自己掌心里,叶子璇没注意,继续道,“那布条,让它往外渗点血。”
周县令恍然大悟,满眼皆是惜才之色,“贤弟!”
叶子璇豪声,“大哥!”
“贤弟材优干济!”
“大哥八面莹澈!”
“贤弟饱练世故!”
“大哥独步天下!”
“贤弟奋矜之容!”
“大哥伏虎降龙!”
话音刚出,无数只手上去捂叶子璇的嘴,无数只眼机敏地环视周遭。
叶子璇真是醉了,忘了真龙天子的名讳,她头晕眼花,被众人这么一捂,差点憋死过去。
穆思卿唯恐她再多言,几乎是抱着她上了马车。叶子璇还在挣扎挥手,“大哥明日见!”
驾马车的是老蒋头,强忍着笑,仿佛看到了曾经醉酒的尤氏。穆思卿把叶子璇安置好,出了一头热汗,她半卧在他怀中,闭着眼,像已沉睡。
穆思卿理了理她碎发,把玩起孔雪渭送的镯子,越看越窝火,索性一胡噜,强行拽下,随手扔马车外。
向春白在屋脊上轻灵翻越,眼疾手快又给捞了回来,攥进衣袖里,“价值连城呢侯爷。”
穆思卿撸起自己袖子,显露出一只烟青蝙蝠工镯,淡淡浅粉偏灰,似袅袅烟熏。他想也未想就拉下来套|进叶子璇手腕上,认真且执拗地拿食指轻点她鼻头,“只能收我的,听见没,只能是我的。”
“给你脸了是吧。”
马车内猝然静了,连老蒋头都吓一激灵。
叶子璇幽幽睁开眼,一双眸子泠冽且镇定,哪有半分醉意,“下去。”
穆思卿面色一僵,叶子璇双目森然,提声,“下去!”看他还不动弹,叶子璇恼了,“是你自己下去还是我踹你下去,”她一把拽住穆思卿衣襟,“不是女人,易容做什么?杀我啊?灭口啊?你跟他老头什么关系?你是他眼睛,盯梢我?”
穆思卿刚要答复,叶子璇抬脚就是一踹。他只觉得肚腹连着心窝,痛成一团,直接从车帘缝隙滚了出去,“啪”地落地闷哼。
向春白傻眼了,老蒋头也懵然,不知该不该停车。
穆思卿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前行。向春白上前查看他伤势,“侯爷这是何苦呢?喜欢就去提亲呗,这模样简直就是贼,功夫也下了,药也抹了,搂也搂了,抱也抱了,您可真不像尤主子。”
“如何不像?”穆思卿狼狈起身,掸了掸衣袍。
“当年侯爷的表妹入府做客,那媚眼直飞,尤主子一看势头不对,当夜就将刀架脖子上,摁着侯爷拜了堂,把老王妃和老侯爷都吓煞了。”
“毛毛躁躁,若是伤了自己如何是好。”
“尤主子才不会做这傻事,那把刀,至始至终都是架在侯爷脖子上的。”
穆思卿没忍住,噗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