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是干什么?”胡旭平接过简秋宁无比郑重地递过来的一只信封袋,“去吃饭吧,已经耽搁几分钟了。”
“这是……我写的……检讨书。”
简秋宁声如蚊蚋,脸蛋已经涨成一块大红布,再要多挤出一个字。说实在的,她此刻的头垂得有多低,这份“检讨书”写得就有多词不达意。
明明队测那日,高低杠下法落地之后,后怕就随着冷汗滔天泛滥而起;在看到并不尽如人意的得分以及自嘲为“丑绝人寰”的复盘录像时,也的确有一丝懊悔滋生出来;看着胡旭平那双隐含了担忧的眸子,更是莫名觉着愧疚难当。但无论是写“检讨书”时,还是现在站在这里“负荆请罪”,竟是除了一句笼统的“我做错了”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检讨书啊,那我也不必看了。”胡旭平微微一笑,信封在手里倏然颠倒了个个儿。“你就说说,你要检讨什么?哪件事做错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简秋宁余光瞟到胡旭平不温不火的模样,心跳疯狂如擂鼓。这半年来,偶尔有一两次,她训练时没想清楚要领,胡旭平就会摆出这样不温不火的神色,静静地看过来,根本不需要开口,就能叫她生出容身无地之感。
就连那回去找章龄交转组申请,压力都没这么大啊。然而事到临头,体操馆里又没有地缝可供她遁逃,她只好掐着手心逼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检讨书”里的字眼来:“我不该……盲目上难度,忽视质量,……得不偿失……”
“哦,是这样啊。”胡旭平点点头,波澜不惊。“我听说以前章导批评你盲目上难度,不服从组织安排,你都是宁可认罚出去跑圈,也不写检讨书认错的。”
“这……”这问题太过犀利,简秋宁答了一个字就实在说不下去了。
全身血液裹挟着刻意尘封的屈辱感冲上脑门,恍惚间一句辛辣辣的讽刺就脱口而出:“那都是我有可能练出来的动作,有什么错啊?章导让我练1260才是盲目呢……”
“是啊,练不擅长的、出不来的动作,增加受伤的风险,这才叫盲目上难度。”胡旭平悠悠地追问,“所以,这次你临阵上难度,动作也成功了,难度分和加分也挣到了,为什么自己觉得自己做错了呢?”
“因为……因为赛前您还说过一步一个脚印的来,而且,现在动作还打磨得不成熟,属于储备阶段,不应该拿出来。”
简秋宁局促不安地搓着衣角,这些分析都是胡旭平常常挂在嘴边的,她也一度以为自己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完全接受了这样的道理。
可是现在她又茫然了。比如队测时,看着柳曦的加分02、02地蹭蹭往上蹿,这些规矩道理好像就自然而然地冰消瓦解,再也起不到静心凝神之效。
“嗯,动作不成熟,还在储备阶段,这说得都对。”胡旭平轻轻颔首,一双眸子锐利地紧紧逼视着简秋宁,“可赛场是很复杂的。你还没比过团体赛,但是有一种情况你肯定也听说过,就是求稳降难度。既然有时候掌握的动作不用拿出来,那储备的动作提前拿出来也不一定就是错的,你说是不是呢?”
“啊?”简秋宁豁然仰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胡旭平看她这反应,叹了口气,声音沉重而迟缓。“唉!我知道你的意思。15分,委实是不高,你必然觉着,拿66的成套也完全比得出这个分数来,所以来向我认错了,说什么‘得不偿失’。”
他终于打开了手中那张信封袋,抽出两张稿纸随便打量了两眼。“可是我知道你当时绝对不是这么想的。一来,咱们竞技体操这一行,只有难度分是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二来,这不是一般的比赛,追求难度要服从最终得分能力最大化的要求,这是队测,难度的较量和总分的较量同时进行,更别提还有队内加分。这个时候把储备动作拿出来,何来得不偿失?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何错之有?”
说到这里,胡旭平顿了一顿,把“检讨书”又塞回了信封里去,同样郑重地递回来。
“无论你是跟着直觉走还是想清楚才做的决定,其实你能这么做,我是很高兴的。这个,你拿回去吧。”
简秋宁默默地伸手接过,薄薄的信封竟似是重于千钧。
胡旭平的话潜在意思很明显,她的名额岌岌可危,甚至队测时鲁莽的兵行险招还扳回了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