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如昨(2 / 2)

“一定是谁不小心放在那里的。”

……

殿内一下子七嘴八舌,呜呜嚷嚷起来。

“给我闭嘴!”玄武长老一声厉喝下,没人再敢出声。

玄武长老此刻简直把厌恶写在了脸上,咬牙切齿道:“苏挽尘,你捣乱学宫秩序,破坏课堂纪律!”

他眯了眯眼,“你是看见了怎么的?就这么着急的替别人说话。怎么,还是你的不成?”

“不是……我……”苏挽尘有苦难辨。

玄武长老根本不给苏挽尘辩解的机会,“好啊,小兔崽子,不学好。”他眼露精光,狠狠道:“今日辰时,得月台领罚!”

不少弟子惊讶地瞪大了眼,却都不敢出声,面面相觑地交换着眼色。

烟云十六州主张仁教,弟子犯错,通常都是藏经阁整理图书,或是五味轩刷盘子,又或是抄门规之类。但如果是得月台受罚,那意味着就要用刑了。

江夜怜急了,“长老,这页纸是我夹书里的,苏师弟他不知道。”

“哦?”玄武长老故意托长腔调,显然对他们的同门情深很是不屑。

在一众同门大眼瞪小眼看热闹的目光中,玄武长老一只手指点着江夜怜道:“十遍《清心经》,明早交来。”说着又斜眼睨视了苏挽尘一眼,“还有你,多管闲事,今天晚上你给我在得月台等着!”

下了课,学宫里简直吵开了锅。

“居然罚上得月台?这也罚得太重了吧。”

“真是一通瞎搅和,逼得江夜怜承认那春宫是他的。依我看呐,苏挽尘要是不说话,这不什么事也没有嘛。现在好了,都被罚了吧。”

“谁让他不识相的,看不出来玄武长老不喜欢他吗。”

“废话,哪个长老喜欢他了。我看师娘那眼神啊,都想吃了他。”

“哎,苏师弟好可怜啊。”

“是啊是啊,你看他长得简直俊秀出奇呀。”

“好看顶啥用?还得看人品。你想想玄夜冥苏家,还有他爹当年干的事,真是恶心人,也不知道宗主怎么想的,把他收过来。”

“可那又不是他做的……”

“勿忘门耻你懂不懂,就他爹做的那些事,哪条不够他株连九族。看你说这话,师娘听到了不得气死。看着吧,老鼠的儿子就是老鼠。”

“索性江师哥没给重罚。”

“这宗主的儿子能不给他面子吗,说不定换了别的长老,训斥两句就了事了。”

“可是《清心经》十遍呐,想抄完那晚上别睡觉得了。”

“私藏□□图册诶,抄几遍书了事很轻了好不好。”

……

显然,玄武长老明显的偏袒了江夜怜。

他嘴上不说,心里算的门儿清。

满派人几乎都是厌恶着苏挽尘的,尽管有些人同情他,也却有些女修惦念他俊秀的容貌,但那些人都是没有实权的。

今日宗主江御川不在,他想罚苏挽尘,自没人会说一个“不”字,只会拍手叫好的大有人在,哪怕日后被江御川知道了,也是日后的事,他都罚过了,总不至于把他一个长老也拉去打一顿。

而江夜怜不同,罚他抄抄书之类的还没问题,若是闹到得月台上去,这事势必给他娘亲也就是宗主夫人知道了。

白卉想必会气个半死。玄武长老本就与她很不对盘,这脾气暴躁的婆娘必然查个底朝天,他反而没法子罚江夜怜了。

况且宗主夫妇的孩子,他多少得给点面子,不能撕破了脸面。

他们二人有没有错,玄武长老心里自然清楚得很,但这俩人,怎么看怎么令他觉的不顺眼。

其实如果可以,他很想把这两人都狠狠罚一顿。

苏挽尘就不必说了,举世皆恨。

江夜怜呢,本身没什么毛病,谁让他是这一对“活宝”的孩子呢。

这个宗主夫人吧,长得英挺秀美,却是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看什么不爽便柳眉倒竖,说话很直不说,脾气又急躁得很,按着玄武长老的来说“这婆娘怕不是吃火药长大的”。

就是这样的脾气,烟云十六州一杆子长老自然全给她得罪尽了。

再说这宗主江御川,清冷无敌,说好听点是高岭之花,说难听点就是冷漠无情。

最典型的体现在和夫人吵架的时候,准确来说是,她吵,他听。她“哒哒哒”火气迸溅地说了一堆,他就静静听着,等她一股脑说完了,半晌,他再“嗯”上一声,那霹雳火爆的脾气碰上都化作了“呲啦”的白烟。

按说这烟云十六州宗主超级冷静,无敌耐心,也不该让人讨厌,可江御川偏偏倔得很,他认定的事谁拦都没用。

比如,当年千人拦万人劝,他还是收了苏挽尘为徒。

他道:“苏挽尘一个孩子,没有错。”

属下却想:可是你包庇他,你有错。

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强行收了万恶的玄夜冥苏氏的孩子,再加上他从来淡漠,又不去注意调和与下属的关系,又给他在烟云十六州内部拉了一波仇恨。

可长老们心底虽不愤,又不好和宗主为难,只好把这笔账全算再了江夜怜头上,背着宗主找他麻烦。

江夜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拿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去和爹娘告状未免矫情,何况长老是不可能为这些看似作弄人的事受罚的,最后还是他自己倒霉。他只能自己时时提防,少给人逮到机会嚼舌根。

针对苏挽尘,那时明摆着的,针对江夜怜,大家嘴上不说,却是心照不宣、瞒天过海。

这一招瞒天过海不仅师父师娘,连苏挽尘身在其中都没察觉,却把江夜怜锻炼出了一副隐忍的性格。

躲不了,逃不过,他只能忍着……

孤夜的长明灯亮着,纸糊的灯笼内,烛泪滚落。

苏挽尘凝望着他的师哥,他以前真的不知道,江夜怜原来尽是这样,步步为营,受尽刁难。他望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很想紧紧抱住他,说没关系的,有我陪你,可是他还是不敢,他也不能。

他又能给江夜的什么呢?沦落的世家公子,人人厌恶的苏氏遗患,他什么也帮不了江夜怜,他也什么都给不了他。

只是添了乱。

没有他就没那十遍的《清心经》,或许江御川就不会和长老们结下梁子,江夜怜也不会是被围攻的对象。

他哪敢?他不配。

照大部分人的想法,苏家的孩子,连血都是脏的,刻在骨子里的肮脏,就配沦为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

他也害怕,他怕失去这唯一的朋友,同门中,唯一,对他好的人。

他心疼,却只能这样看着他,明明极近的距离,却偏生让人感觉遥不可及。

点点滴滴的心疼,都汇成爱意奔涌翻滚。流淌着“肮脏”的血脉的苏氏孽后对妥妥名门正派的少主付了情、动了心,千古禁忌都没能让他清醒。

于是,最后“死”在鬼见愁的人也是他。

太蠢了,都是些无力地挣扎。

不是神,不能逆天改命;也不是佛,不能超然物外。

其实本什么都不是,可偏偏不信命,指望什么我命由我。

到头来,伤得体无完肤了,才知缘分天注定,聚散不由人。

逆不了天,改不了命,抵不过世俗,也逃不过人心。

江夜怜是他沉入深渊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为了他,哪怕世人皆负,也肯守住这烟火人间。

可他却成了压死苏挽尘的最后一根稻草。

心中唯存的火热也熄灭,支撑他走过各种诋毁谩骂的信念也不复存在。

他再不奢望做天下尊崇的圣人,宁为杀伐果断的魔王。

从在鬼见愁的那一刻起,人间就已再无苏挽尘。

光与热,跌落成满地暗影将他包裹。泛着柔光的琉璃,碎成片片玻璃渣,揉进他血肉里。

他拿什么抵抗?他什么都没有了……

更让苏挽尘觉得难熬的是,他心底总是有股隐隐期望,期望昔日火,能复燃。

爱过的人,总是很容易再次爱上。

何况他从没忘过。

转眼,江夜怜成了烟云十六州宗主,而他,还是一无所有。

命运本不公,折腾去了半条命,也不过那样而已。

就像赵府要芳家的传家宝玉镯,芳家躲都躲不过,更别说什么还手了。芳芷瑶都变成鬼了,还要被命运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