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仍然守在玉液池畔。
冥冥之中,她跟这池子水,有了牵扯不开的羁绊。
方景颐已经回过神来。
她压下眉梢眼角的躁动,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笑道:“嬷嬷一辈子都在这皇宫里,也是劳苦功高了,如今在何处衙门养老呢?”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话想问。
又唯恐一时不慎,惊扰于她,那就太过刻意了。
这李嬷嬷是善是恶,她还不甚清楚呢……
李嬷嬷笑容发苦:“老奴服侍贵主一辈子,本是应尽的职责。老奴年轻时犯过大错,不敢奢求晚年的奉养,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干活就行了,如今正在金海桥外的内安乐堂管事吴嬷嬷手下做活呢。”
内安乐堂,并不是一个安乐的地方。
那地方远离东西十二宫和各类主要宫室,专门收容年老宫女和有罪之人,阴气森森、形容狼狈,和长秋宫有得一拼。
生了病的宫女们没有请太医诊治的资格,也得到内安乐堂来养病,免得把病气过给了主子。
内安乐堂并没有医术好的大夫,不过是有几个医女,闲了给一口汤药,宫人的死活跟她们并没有关系。
在这里养病的,十有八九都被破席子裹着抬出了宫门,乱葬去了。
这地方实在是个吃人性命的魔窟。
因而李嬷嬷这苦涩的笑,倒是真的又艰又涩。
见惯了生生死死,并没有因此而不怕鬼神,反而愈加珍重自身、讲求福报了。
方景颐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饮尽杯中茶水,道:“嬷嬷那故事,还没讲完呢,如今不过承平十年,十公主和十三公主还好好的吧?”
除夕大宫宴上的确有很多皇亲国戚,长公主们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皇上没有特意引荐过任何一位长公主,倒是对王叔庆王一家多加关照。
想来,他年幼之时和这些姐妹们的相处也不尽融洽。
李婆子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是正在说她的事情么,怎么又转回到那故事上去了。
嘉妃娘娘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这是……这是……还是不信任她呀……变着法子的混淆视听。
也是,这么高位份的娘娘,若是一两句话就把胸襟全部敞开,倒成了那天真的傻子了。
她舔了舔嘴唇,殷勤解说道:“皇上登基的前一年,两位公主就已经出嫁了,十公主嫁给了南京的英国公家,累世功勋,倒也是个好人家。十三公主远嫁宁夏重镇,嫁给了镇北王世子,听说也过得不错呢。”
方景颐“嗯”了一声,没有波澜。
李嬷嬷又道:“随着老太后和先皇相继去世,两位公主相继出了京师,这些往事就彻底成为昨日的篇章了……”
“那嬷嬷,今日为何要把昨日篇章翻过来,掰开了、揉碎了说给本宫听呢?”
方景颐抬起一双眼眸,清亮如鹰隼之眼。
她的语线上扬,已经带了一丝锋芒。
李嬷嬷的身子登时离了那绣墩,双膝一曲,跪到了地上。
从她的发梢,沿着脖颈和脊骨,一直到腿脚,都在微微颤抖着,似是极为惊慌,又极为激动。
憋了十来年的事情了,而今在黑夜之中,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李嬷嬷被这个事实刺激的有点喘不上气了。
苟延残喘这么些年,就为了这件事情,值得么,现在想来又觉得不配。
若没有这件事情,她好好的做老祖宗,难道不好么?
贪心害死人呐。
“娘娘,请听老奴一言,老奴有罪,死罪!十三公主少年抑郁,与生母骨肉分离,叫生者垂怜,老奴明明知道不应该,在重金利诱之间,竟然又让十三公主的悲剧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