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乍涌,满院子秋声瑟瑟。
天高远而阔,几团白云棉絮一般飘着坠着,遮不住晴朗的金光。
金光透过几扇镂空雕西番莲的槅扇,照到临床坐着的方景颐手上。
她捻着一根银针,正忙着穿针引线,给三皇子做个肚兜。
红色的软缎子上,两片荷叶圆圆,中间夹着一条红鲤鱼,她正在绣那红鲤鱼的鳞片。
中秋夜宴过后,宫里有一阵子极为不安稳。
婉妃不知怎得惹怒了皇上,被禁闭一月,罚俸了一年。
隔了一阵子,蒨充仪杜蘅芜失手打碎了皇上的玉佩,惹得龙颜大怒,也被关了禁闭。
这两个人一出不得宫门,后宫里顿时安稳起来,就连宫人争端都少了一罗筐。
只是她们二人关了禁闭,段修容又摔断了腿,掌宫权就没人理会了。
方景颐和姚念谙被迫接过了掌宫权。
每日忙忙碌碌、人来人往,这里又要登记入库,那里又要按着腰牌拿东西,别处还要报修整残破的宫室、准备冬季的一应物事,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这一阵子事情少了,方景颐才找到时间做这个小肚兜。
她从笸箩里捡出一团彩线,抽了一根金线出来准备绣鱼鳞纹。
知夏揭开帘子进来,手中捧着一盖碗建莲红枣汤,“娘娘,喝了汤再绣吧。”
她把碗放到紫檀条桌上,转身出去,又捧了一碗切成片的紫姜进来。
方景颐抬起头,扭了扭脖子,“刚从案牍劳形里解脱,又被针黹女红给捆缚住了。”
她拿了一片紫姜含在嘴里。
自从体寒伤身,她就养成了吃姜的习惯。
知夏笑道:“能者多劳,娘娘事必躬亲,也是宫人们的福气。”
方景颐把身子靠在大红金钱蟒引枕上,把顶针和针线往笸箩里一抛,随意伸了一个懒腰,
“还是旖霞阁的日子过得舒坦,没有这么多琐事烦着。知夏,别忙活了,三皇子这会子午睡也醒了,本宫去看看他。”
她倚着休息了一会,招呼知夏一起去西暖阁看三皇子。
刚转过西暖阁的十锦格子,方景颐就听见了三皇子的哭声。
她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推开了房门。
“三皇子怎么哭了?”
这孩子性情舒朗,爱笑爱闹,少有哭喊的时候,是以她听了哭声觉得稀奇。
乳母正围着床榻上的三皇子摇拨浪鼓,意欲哄他不哭了。听见嘉昭仪的声音,连忙转身跪下,
“娘娘,三殿下刚刚醒来,想是睡觉魇着了,奴婢正哄他玩呢!”
方景颐点了点头,“你且起来吧。”
她走到床边,把三皇子抱了起来,柔声哄道:“乖孩子,你怎么了,娘亲抱着你呢,摇一摇好不好……”
抱着他来回晃悠了两次,他仍是咧着嘴大哭,哭的脸红的皱成了一团。
方景颐心中焦急,“不像是魇着了,倒像是不怎么舒服呢,知夏,快去请太医来。”
知夏忙不迭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出去。
那乳母又跪在地上,求饶道:“娘娘,奴婢伺候的不好,请您恕罪,请您恕罪。”
三皇子哭,乳母也哭,吵得方景颐一时头脑嗡嗡。
她冷了脸色,呵斥道:“本宫也不过是顺嘴一说,你慌里慌张做什么,还不快起来,等着太医来了再说。”
这个乳母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身体康健,为人憨厚,想来不敢有什么坏心思,就是胆子小了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怕的不行。
想到这里,她一边摇晃着啼哭不止的三皇子,一边按捺住自己的烦躁,温声道:“你起来说话,帮本宫去把三皇子的玩具拿来。”
乳母磕了几个头,连忙止住哭求声,从折枝梅黑漆箱子里掏出一些玩具来。
方景颐随手抓了一个布老虎,哄道:“乖宝宝看看,有小老虎呢,看呀。”
布老虎料子大红大绿,两颗眼睛黑玛瑙一样的亮,落在小孩子的眼底就是最浓重的色彩。
三皇子抽噎生小了一点,似是哭累了,又似是真的被转移了视线,伸着小手就要抓布老虎的耳朵。
方景颐把老虎递给他,长眉一舒,柔和道:“小老虎来了,宝宝有好玩意了,乖哦。”
“呀,他尿了!”
正是这个时候,方景颐抱着三皇子的一只手上湿漉漉起来,她赶紧低头一看,三皇子“咿咿呀呀”了几声,却是要尿尿了。
乳母挽起袖子接过了三皇子,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方景颐从黄花梨小柜子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尿布,又重新给三皇子换上。
“怪不得哭呢,原来要小解了,不会说话,只能哭着引起注意,你以后可得勤看着他一点。”
乳母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给三皇子穿戴好了衣物。
她恭谨回声道:“是,奴婢记得,劳娘娘担忧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有了一点疑惑,“三殿下大解小解向来不哭的,今天不知怎么了,可能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子吧。”
鼻尖传来一股臭气,床上的三皇子又挣扎着小手小脚,瘪嘴就哇哇大哭。
“殿下大解了!奇怪了,今天已经大解过了呀!”
乳母十分惊讶,双手一拍巴掌,赶紧又把小人的衣服解开,准备帮他收拾干净。
好容易收拾好这新换的尿布,乳母端着一盆子的秽物,脚步飞快的往外走。
“娘娘,今日唐突您了,奴婢去去就来。”
乳母一去,西暖阁就剩了两个老嬷嬷和两个小宫女,纷纷开窗通风、喷洒香露。
方景颐一时没了说话的兴致,趴在床边逗弄已经乖乖的三皇子。
三皇子张着嘴,吐出些含含糊糊的话来,两颗小米牙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