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恭桶恶臭味道又大,里面又多黄白之物,恶心至极。
寻常她连看都不愿意看一下,现在竟沦落到亲手捧着刷洗的地步了。
蒋贵人还逼着她把头埋进恭桶里,闻闻到底还有没有一丝臭味。
倘若有一点不干净,就逼着她去喝刷恭桶的脏水。
一想起这个,薛衣媚又喉头一拱,干呕了一阵子,大口大口喘起气。
在这长秋宫里的日子,已经是一天坏甚一天了,林贵人的折磨打骂她都受的住,但蒋贵人这样恶心的差遣她是一天都不想再做了。
一想起双手沾满了腥臭肮脏的屎尿,薛衣媚就几欲寻死去。
一根白绫吊到房梁上,不过一蹬脚的事儿,这些人和事就再也干扰不到她了。
但转念一想,她又恨得牙痒痒,十分不甘心。
自己死了怎么报仇?
婉妃、林贵人、蒋贵人、李婕妤……看到自己死了说不定偷着乐呢,怎能让她们如愿?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那个偷听墙角的人影已经好几天都没来过了,不知道是自己抛出的诱饵不够,还是她们已经寻觅到了比自己更值得利用的人选。
薛衣媚心头一紧,生出了几分惶惶然。
她最后一条生路就是她的利用价值,倘若她成了百无一用之人,有谁还会把她从满身屎臭里捞出去?
不行,不行,她再也受不了了,她必须得让那人意识到她的珍贵之处。
她值得那人的搭救!
薛衣媚咬紧了牙关,从所剩无几的衣服里撕了块好料子下来,用清水和皂角洗干净了,又寻了几块平日做活烧的乌黑的木炭,权作纸和笔,趁着没人监督她干活,偷偷寻了长秋宫的一个废弃宫室。
她秉着呼吸,偷偷推开了这个宫殿的门。
里面难得的整洁齐全,从架子床、罗汉榻到青花香炉、桌椅板凳、书架条案竟然一应俱全。
薛衣媚低低的从喉咙里滚过一声惊呼,转身掩上了房门。
门外是一树红枫和满院子的寂静,无人踏足此地。
正好,她可以用这里面的纸笔来写东西了。
她要给那人送上一份大礼、厚礼,用来换她命的一份礼。
脚下的地毯上绣了大朵大朵的魏紫,枝叶扶疏,花瓣大而浓丽,薛衣媚的步子逐渐停滞,这里……仿佛有点眼熟。
她不自觉缩了缩脚,面目凝重起来。
真的,有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自从来了冷宫,并不曾在这里面仔细转悠过,这次是为了躲人才进了长秋宫深处。
耳畔传来了一个女人嘶哑的唱腔,仿佛是“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这个疯女人,又开始在冷宫里走着唱来唱去了。
薛衣媚一皱眉头,惧怕之情涌上面颊。
她的嘴唇不自觉哆嗦起来了。
唱戏的疯女人姓虞,以前曾经是个美人,好似因为得罪了淑妃才被打入冷宫,不过三四年,好端端的人就已经成了心志不全的疯子。
虞美人每日里蓬头垢面,唱来唱去,不过是辜负青春美少年这两句。
是呀,在这荒芜破败的长秋宫熬下去,哪怕只是一天也算是虚度了青春,耗费了年华。
薛衣媚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昼夜不息的劳作,眼旁已经爬上了细纹。
眼窝深陷,双颊高突……现在的她已经被光阴催老了。
再不想办法从冷宫里出去,她终将化作一扑黄土。
一股冷意将薛衣媚淹没,她把手撑在青花海水纹大香炉上,支持着自己没有力气的身子。
她怕了,每根骨头、每滴鲜血都怕,怕熬到鸡皮鹤发也不死,怕熬着熬着成了疯疯癫癫的虞美人。
脸庞划过一簇泪珠子,薛衣媚把头压在香炉盖子上,对着那空荡荡的炉子呜咽起来。
低声哭了一阵子,才把心头陡然丛生的惊惧无助哭出去。
薛衣媚擦了擦眼角,正欲去书桌前寻找纸笔,心里却又涌起一股惊惧来。
这青花海水纹的大香炉里残余的香气何其熟悉,过十年她也忘不了,那分明是淑妃长乐宫里惯用的香!
每次去长乐宫请安,那香浓的沾了一身,叫她洗都洗不掉!
这里……这里……
她又退后几步,仔细看那大香炉,也是越看越眼熟,这就是长乐宫正殿里的那个大炉子!
那这里……就是……淑妃在长秋宫的住处。
淑妃……吊死在了这里!
薛衣媚脸上血色尽失,连呼吸都停滞了,她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踉踉跄跄的往外面跑去。
那地毯像是一丛缠过死人的水草,把她慌乱的脚步绊了一下。
“啊”!
薛衣媚头脑里紧绷着弦终于断了,她扯着嗓子惊叫一声,什么也顾不得了,手脚并用往外爬去。
淑妃的鬼魂可千万别缠上她。
萧宝莹活着的时候那么凶狠,死了肯定也是噬人骨血的恶鬼。
她闯入了恶鬼的领地,万一被缠上怎么办,长秋宫阴气这么重,犄角旮旯里肯定还藏着很多很多女鬼、小鬼、恶鬼,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会疯的!
薛衣媚抱着头仓惶逃窜,良久,她停下脚步,直愣愣的站在大日头下面,脸上、身上出了许多汗,那股夹杂着恭桶、抹布、脏衣服、汗水的臭味直冲上她的鼻子,让她意识到自己还好端端的活着。
她眼中水漫金山一般漫出泪水,眼帘里是模糊的一片断景颓垣。
这就是冷宫,即便无人折磨,长久住下去也会把人逼疯的。
她要把给那人的礼再丰厚几分,她要把婉妃的恶行和证据所在写下来,亲自送给那人,让那人务必、一定、必须把自己捞出去。
除了这条命,她什么都能卖给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