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合欢树叶子簌簌的响,满院子的书也跟着哗啦哗啦的响。
几个小宫女手忙脚乱的去按住乱飞的书籍。
倘若找不到刚才晒的那一页,一上午的功夫就白费了。
晒得不快又不好,就吃不到姑姑奖励的小零嘴了。
橙香也按住那几本新来的书,她认得几个字,便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好像是几本什么诗什么词的,原来娘娘最近在看诗词啊。
娘娘兴致可真高雅,怪不得皇上会喜欢。
书本哗啦哗啦的乱飞,有一本书里掉出几张写着字迹的宣纸来,被风一卷,就越过了那架野葡萄。
飞着飞着,马上就出了橙香的视线。
橙香脸色发白,她死死按着手下的这两本书,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她好像弄丢了娘娘的东西,这可怎生是好?
现在去捡,还来得及么?
她飞快的摇头一看,这里正是院子一角,附近没有别的小宫女看着,她们都忙着挽救自己晒得书,无一人抬头看来。
冒绿姑姑和知夏姑姑也不在抄手游廊下面,看来已经进了正堂。
橙香咬着嘴唇,犹豫要不要出去。
守门的是李庆,他性格死板,除了娘娘谁的话也不服。
现在要他打开宫门,他愿意么?
他会不会去娘娘面前告自己的状,让娘娘把自己送去慎刑司啊?
阴云被风推着从太阳跟前移开,那股阴风再无迹可寻。
几个晒书的小宫女舒了一口气,重新开始翻书,她们不约而同的看了看橙香,也想有琥珀核桃吃。
橙香勉强一笑,跟丢了魂一样,一天都打不起精神来,那琥珀核桃在荷包里装久了,也失了原先的滋味。
六月初六晒完了书,六月初七又晒了一天的皮褥子,旖霞阁的小库房才重新关门落锁。
橙香的心事无人察觉,她见无人追究当时的宣纸,渐渐放下了心结,重新活泼起来。
倘若没有活计,她就悄悄的外出,试图寻到那几张纸并把它们毁尸灭迹。
那日的风来得蹊跷,纸飞得也蹊跷,橙香找来找去,硬是没有发现它们的踪影。
…………
三皇子已经四个多月了,他刚刚学着认人。
方景颐一过来,他知道这是娘亲,就咧着嘴巴、露出粉嫩的牙床冲她笑。看见陈元昭那明黄色的身影,三皇子就伸出小手要抱抱,他知道这个人力气大,可以抱着他出来进去的玩。
小小的婴孩,眼力见还不少。
忙着教三皇子认人、认各种东西,方景颐早把那几本凑趣的诗词忘到了脑后。
忽有一日,方景颐接到了雍和宫送来的东西。
她一下一下打着扇子,心里十分奇怪。
皇上这几天时常来旖霞阁用膳就寝,若有封赏都是在晚膳时亲自带过来。今日各官府休沐,没有大朝会,皇上昨日说他今天要伏案处理奏折。
怎得这个时候还送东西过来呢?
方景颐连忙遣了知夏去门外接东西。
暑期炎热,为了三皇子,旖霞阁内撤了冰鉴,只能打扇子取凉,知夏跑着来去,出了一身的汗。
她一打帘子,热气就扑面而来。
方景颐给她斟了一碗凉茶,问道:“送得是什么,那送东西的公公可有说什么话?”
知夏把黑漆卷草纹盘子放到圆桌上,揭开绸缎,把几张宣纸递给她,道:“是几张诗词呢,来送东西的是潘范公公,他说皇上对这几张纸十分珍重,特地誊写了一份才给小主送来呢。”
言罢,她行了行礼,接过了那盅凉茶。
这正堂里着实热,还不如她住的厢房里凉快。娘娘为了三皇子考虑,把冰全部分给了她们几个奴婢,实在是宅心仁厚。
方景颐放下手中团扇,拿起那几张宣纸查看。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自己在去年冬日写的诗词。
左下首还落了她的印章,上刻旖霞居士。
当时皇上也在,其中有几首还是皇上口述、她执笔写出来的。
她记得把这几张纸夹进了常看的书本里,后来朝野动荡、事情纷纭,她就顾不上管这些东西了。
……旖霞阁内的东西,怎么到了皇上那里?
方景颐眉眼凝重,心里的疑惑拧成了团,像剪不开的水草,“皇上怎么有旖霞阁的诗,这是去年冬日我和皇上一起写的……好端端怎么流落去了外面?”
是旖霞阁出了内鬼么?
可寻常能接触自己书房的,不过只有冒绿、知夏二人,这两个人哪一个她都不想轻易怀疑。
知夏一抿嘴唇,将凉茶的浮末抿净,又道:“隐约听潘范公公提了一嘴,说这是婉妃和蒨充仪送去雍和宫的,说是什么上好的情诗,不知是钟情何人,奴婢还以为她们寻得好诗词去皇上面前邀宠,没想到皇上钟爱娘娘,又请娘娘一起品鉴呢?”
怎得不是她想的那样……这诗词竟是她们旖霞阁流传出去的?
正当时冒绿端了琉璃茶盏里的酸梅汤进来,她听见这话,轻手轻脚放下托盘,快声道:“娘娘,这婉妃和蒨充仪看来贼心不改,想着法子来构陷娘娘呢!”
宫里少有情诗流传,一旦传出来,就会遭到妃嫔们笑话。
一则这东西是个人隐私,流传出来有伤大雅;二则,她们可不管是不是文采斐然,只会说你落魄无宠,所以只能写些春闺深怨的情诗。
第三,若是有人心利用这些情诗生事,说作诗者心有旁人,弃皇上于不顾,玷污了皇家清誉。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写诗的人难免会有刑罚之灾。
方景颐柳眉放平,眼眸敛着,捏着几张纸不放下。
冒绿说的跟她想的差不多。
婉妃和蒨充仪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几张纸,一看上面是她写的情诗,还以为捏到了她品行不端、心有旁骛的把柄,连忙兴冲冲的赶去拿给皇上看,想要皇上治她的罪。
倘若皇上真的信了她不忠不节,今日送来的就不是这原封不动的宣纸了。
一幅白绫、一杯鸩酒还差不多。
方景颐嘴角一撇,一声冷笑,转而放下几张纸,端起酸梅汤来喝。
汤汁酸甜冰凉,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