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之外,一处偏僻的小院,高大的青砖院墙,黑色填漆大门和门上的黄铜兽环,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殷实,似是一个富户的别院。可是门口家丁的眼神,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院墙里,是几栋样式平常的土坯房,和院墙上的雕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院子靠西面种着一棵杨树,此时叶子已经开始枯黄,风过之处,便有叶子摇摇晃晃的掉下来,落在院子的土地上,落在一双有些陈旧的靴子旁。
身上搭着一件青布棉袍的右贤王,背着手,仰头看着天空,目光说不出是平静,还是死寂。他没有刻意记着自己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多少天了,只记得是从夏日开始,如今已经是秋凉了。
曾几何时,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感觉天下尽在掌握之中。他像一只凶猛的豹子,盯着眼前没有丝毫还手能力的猎物。
他心里,有着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慨,也有着君临天下的豪情,他甚至已经谋划着,当他坐上那个他已向往已久的位置后,要如何实现自己的宏图大业。
可是突然的,好像一切都在瞬间翻覆了,他似乎瞎了、聋了、失去了知觉。
一道道指令发出去,却如石沉大海;一路路人马派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眼见着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恐惧像一张细密的大网,罩得他喘不过气来。
最后,还是他的几名亲信拼死冲回来,告诉他有人拿着左贤王的特令,调动了军队。他原本也防着有人阻碍,在各处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手。
可是他的人似乎早被别人知道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杀了大半,逃回来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杀手是谁。听到这些,他很长时间都感到难以置信。
原来自己的大哥,那个与他亲密无间的大哥,那个对他事事照拂的大哥,却原来一直在防着他,枉他还认为自己已经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最后,他如同困兽一般孤注一掷,率领着全部能集结起来的人马,向王宫冲去。
只要擒住国王陛下的妻儿,他就还有筹码,他就还有胜算。这本不是在他计划之中的,在他的计划中,他是在掌控全局之后,才以胜利者的姿态踏入王宫的。
他甚至无数次想象着,当王都之中喊杀声渐渐停息,整个王都都成为他的囊中之物的时候,他会以最意气风发的形象,在铁甲卫的护卫下,骄傲地走向王宫,走向那个他筹谋多年,梦寐以求的宝座。
王宫里有他安插的人,他并不担心会遇到抵抗,宫廷里那些养尊处优的侍卫,在他培养的死士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他会坐在宝座上,欣赏着那些妇孺的惊恐万状,等待着他那两位好大哥,兵败身死的消息。
可如今,他的幻想破灭了,他只有攻入王宫,擒拿国王陛下的妻儿,以此要挟国王,作为获取最后利益的条件。
一连串的失败让他心生恐惧,他不敢再派人传令给事先安插在王宫里的人手,只能自己亲自出马。wΑp
然而等他们一路冲杀,来到皇宫大门的时候,却见到王宫大门紧闭,宫门里也是一片厮杀声。
他心里着急,命人给王宫里的人发信号,让他们赶快打开宫门,只要他们进了王宫,有王宫作屏障,有陛下的妻儿作为人质,他们应该还有反转的可能性。
可是一连几道信号发出,王宫大门内,除了厮杀声,便没有其他动静,而王宫坚实的朱漆大门,却始终没有打开。
他的心里越来越凉,他感觉到,他的那位好大哥,在王宫里也有了防范。kΑnshu5là
他突然又想起,前天他接到密报,说王后和大贵妃发生了冲突,大贵妃被打得遍体鳞伤,然后被赶回了关雎宫,而二王子海天宁,却被圈禁在了王后宫里。
当时他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不由得笑骂了一句“蠢妇”。
他想着,这应该是王后和大贵妃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王后自有了大公主后就一直备受冷落,而大贵妃则与国王陛下情投意合,多少年圣宠不衰,而且还有两位王子傍身,这些都不是王后所能比的。看書喇
常年的积怨,在国王陛下出征的时候终于爆发。
这一次王后惩治了大贵妃,还想借机夺了大贵妃的儿子,实在是愚蠢至极。
她一定是想着等国王陛下回来,给大贵妃告上一个黑状,至少可以夺了大贵妃的宠,要是再好些,说不定还能让陛下把大贵妃所出的二王子记在她名下,她也算有了依靠。
女人都是那般愚蠢,她们的丈夫已经是九死一生,她们自己也已经是大难临头,可她们还在宫廷里这一方天地下,争得你死我活,不是愚蠢又是什么?
可是那天,在紧闭的宫门外,听着里面的越来越弱的厮杀声,看着背后渐渐迫近的追兵,他的脑海中忽然闪了一下,王后将二王子海天宁圈禁在自己宫里,是不是为了保护二王子?难道,这些愚蠢的妇人,已经有了防范?
没等他再想,身后的追兵已经跟他的铁甲卫厮杀起来。眼见着自己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绝望了,他举起短刀就向自己的脖颈砍去,可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铁箭,将他的短刀射落。
当他被五花大绑擒住的时候,沉重的宫门终于打开了。
他有些茫然地向着宫门里望去,只见两排宫灯由远而近,在宫灯的映照下,他看到了地上散落的尸体。他想,那里边一定有他的人,他们是想来打开宫门的,可最终没能成功。
宫灯越来越近,他看到手持宫灯的内侍,轻轻巧巧地将地上的尸体踢到甬路旁,没有丝毫惧意。
在两排宫灯中间,是一辆八宝璎珞宫车,车帘高挑,里面坐着全副宫装的王后。宫车旁边,是一位骑在马上的少年,他全身披挂,手里倒提着长枪。不用细看,他就认出了那少年,那是他大哥的长子——海天骄。
曾经永远对他含笑的脸,此刻是满面冰霜,那是胜利者的骄傲。又是他的大哥,算无遗策,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这些年,当他费尽心思汲汲营营的时候,他的那位貌似敦厚的大哥,也许正站在高处,讥讽地看着他……自己实在……是一个笑话。
一阵嘹亮的雁鸣传过来,他仰头望天,一队大雁排着整齐的队5从天空慢慢掠过。
这是第几队雁阵了,他记不清了,也许会是最后一队了吧!再过些日子,严冬就会来临,他会在何处痛苦煎熬?
痛苦虽然痛苦,但他不会死,他的命,是他那个卑微又愚蠢的娘,用性命换来的,所以他要活着,他可以病死,可以出意外而死,可以被人杀死,但就是不会自尽。在宫门前已经犯过一次傻了,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移动脚步,走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在石鼓上坐下来,拿起茶壶,想倒一杯茶。
一旁的仆人连忙走过来,“王爷,这茶凉了,您稍等片刻,容奴才给您换壶热的。”
右贤王瞄了那仆人一眼,自顾自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浅笑道,“什么王爷奴才的,爷如今是阶下囚,凉茶就凉茶吧。”那仆人没再说话,又退回了原地。
右贤王又瞄了一眼那仆人,自从被关到这里,就一直是这个仆人在伺候他,饮食起居都很周全,对他也十分恭敬,或许……将来能找一个什么机会,说动他,让他能帮助自己从这里逃出去。
不过转瞬他又压下了这个念头,他现在还没有被处置,表面上还是王爷,若是他正式被处置了,只怕这些人的嘴脸瞬时就变了,这种情况他已经太熟悉了。
可是,他什么时候被正式处置呢?按说如今已经是秋天,战事早应该结束了,他那两位王兄也早应该回到了王都,可为什么一直没有派人来处置他?难道是不屑?就让他老死在这监禁之地?像把一条病狗扔出去一样任他自生自灭?
他又苦笑了一下,随便吧,总之还能看到升起的太阳,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