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文点头。
章成玉继续写字。
“你又不是招生办的人,抢人的活你甭干,容易得罪其他学校哦。”
苏州文将文件袋里的信拿出来,坐到对面研墨。
“按说这事轮不到我插手,这不招生办的人都出去抢人了吗?我一时找不到他们,只能自己来了。”
章成玉握住毛笔点了点墨水,笑道:“哦?你看中的是哪地方的学生呀?”
苏州手伸进公文包。
“她人在南边一个偏远山村。我有个好友在那当老师,他向我推荐了一个人,我觉得这孩子悟性相当不错,您瞧瞧,要是合适,我想把她招进咱们系。”
“你都看过了还要问我?”
章成玉挑眉,不过还是接了文件袋里的信。
信是李华祎寄来的,章成玉看得很仔细。
待翻到第三张时,章成玉一下愣住,赶紧去摸索放在一边的眼镜。
苏州文将眼镜递上:“怎么样?”
“你糊弄我的吧?”章成玉眼中满是震惊,“一个孩子能画出这样的图?”
苏州文:“你也觉得这孩子不错?”
章成玉半拉下眼镜瞪着苏州文。
“这何止是不错,你去咱们系随便找出一个大一大二的学生,都未必能及她三分。”
苏州文是主管舰艇通信的,舰艇专业性没章成玉深。
听到这话苏州文怔楞。
他之所以拿过来,就是觉得一个下乡多年的知青能这么熟悉各类船舶构造,想来有两把刷子。
没想到这人不仅仅有两把,些许人家脚也能凑个数。
四把刷子呢!
章成玉继续看,看完后略摇摇头,惋惜道:“乍一看画得还可以,不过细节上有好几处犯了不该犯的错。”
“哪?”苏州文探头过来。
“这,这,还有这。”
章成玉皱着眉,连连叹气:“不应该啊,你看这幅,她明明将水密隔舱安排的很合理,为什么下一幅潦草的让人没眼看。”
苏州文看着熟悉的画风,扑哧一乐。
“告诉您吧,这不是原稿,这是我那位爱好船舶的朋友临摹的,他来信特意提了这点,说他的画技一般,有些小细节未必能临摹的十全十美,希望您看得时候能担待一二。”
章成玉立马重新戴好眼镜,毫不客气的朝苏州文伸出手。
“你不地道啊,你那朋友也是,既然给我看,那就给原稿,原稿呢?快,快给我——”
苏州文连连摆手。
“不是我不给您,原画手是今年参加高考的知青,她答完卷在草稿纸上画得,草稿纸一并进了当地教育局,一般人接触不到。”
闻言,章成玉对着画纸陷入沉思。
顿了顿,苏州文继续说:“您就给句准话吧,这学生是块料吗?我个人觉得很不错,所以才找您要份空白录取通知书,咱们武器系向来女生少,这回如果是好苗子——”
“她是女生?”
章成玉震惊的拔高声音,旋即自顾自的鼓掌,由衷道:“了不起,了不起,咱们国家女人对船舶感兴趣的太少了,不过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女人走上了祖国重要岗位,挺好。”
“州文,你千万不要小看了女人,古时候娘子军的魄力不知道高出多少男儿郎,新中国成立后,能顶半边天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
苏州文赞成的点头。
“咱们国家缺得就是这样式的巾帼英雄,州文,得麻烦你跑一趟了,就是求,也要将她求到咱们武器系来!”
说着抽出一张空白录取通知书。
章成玉:“走,咱们现在就去招生办盖钢印去!”
苏州文呼吸变重。
能得舰艇导弹指挥系的首席教授章成玉的认可,这名学生绝对有无穷的潜力。
快步走出办公室时,苏州文仿佛在祖国蔚蓝海洋上看到了一艘巨型导弹驱逐舰。
舰艇四周彩旗飘飘,在如潮的喧嚣声中,舰艇挟浪驰骋,一路远奔前方,雄伟而稳当地开出一条睥睨万千的护航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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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招生办,值班的老师笑了。
“学校留给每个系的空白录取通知书有限,章教授,您确定要把这份录取通知书给一个下乡的知青?”
章教授扶了扶眼镜:“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值班老师抱歉一笑。
“我一时查不到您说得那位考生的信息,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原因,要么这学生成绩相当不错,当地教育局对外将这名学生的成绩保密了,咱们学校和清北比起来,终究…哎,他们肯定是想将好苗子秘密往清北送…”
苏州文抢着问:“这点我们都知道,第二个原因呢?”
值班老师:“落榜啊,我刚打电话问过了,那边死活不透露,些许这名考生落榜也有可能。”
苏州文傻眼。
风红缨要是没考上大学,那这份空白录取通知书要来也没用,还白白糟蹋了一个名额。
值班老师:“您二位要不再考虑下?”
苏州文沉吟了会,问章成玉:“教授,您的意思呢?咱们要不要冒这个风险将人招来?”
章成玉:“我还是想将学生招过来。”
不管风红缨是落榜还是被秘密保护了,他都想见见这个学生。
值班老师叹了口气:“行,那我给您盖上,您所在的武器系今年就一个空白录取名额哦,我这边登记了那位学生的名字,她要是没考上,这名额就当作废。”
“没问题。”章成玉点头。
在章成玉的心里,他可不认为风红缨会落榜,他只担心风红缨去了其他高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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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文揣着空白录取通知书千里迢迢过来,先去找了好友李华祎。
“你怎么才来!”李华祎着急忙慌的拉着苏州文往外走。
赶通宵火车的苏州文疲累不已,拽住李华祎:“华祎,我想在你这打个盹,我太累了——”
李华祎回头看,只见昔日好友眼睑下垂着两个大眼袋,嘴皮起得白皮没好好撕,破了好几块,红红的。
叹了口气,李华祎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州文,你知道那个学生高考考了多少分吗?”
关于这个,苏州文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对策。
学校招生办的值班老师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查到风红缨的成绩,他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这个考生的分数线可能达不到海军指挥学校的录取分数线。
这个结果他能预料到,下乡的知青们几乎都没精力去复习繁杂的学科,考得差情有可原。
不过章教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去年没考上不妨事,今年的高考在夏天,这位考生可以早点跟他去学校,一边修专业,一边复习高考,两不误嘛。
他一定能将这名考生的文化课补上去!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这位考生会不会不愿意跟他去学校。
想当女兵的人多,但肯静下心到武器系搞科研的少。
这份工作不轻松,要受得住寂寞,忍得了艰苦。
一般人很难在此等岗位一待就待好几年,更甚者,要随时待命跟着舰队出海,也许一去就是好几年。
聚少离多,是舰队工作者的常态。
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其他的担心……
比方这位考生没上过舰船,对武器的研究没有经验,会不会游泳…嗯,游泳可以后期学,那她有没有巨物恐惧症?深海恐惧症呢?
最让苏州文担忧的是,这位考生对船舶的了解是不是只限于古代船舰?
要知道现在还存在不少‘念古排新’的腐朽观念在。
在某些人眼里,咱们国家造出新型科技那就是崇洋媚外,是数典忘祖的大不敬行为……
李华祎听到这些哭笑不得。
“州文,你错得离谱!”
“什么?”
李华祎拿出压在书下的高考榜单,激动的语无伦次:“你担心的这些统统没有!”
将红榜递给苏州文,李华祎抬起十指做手势。
“497!她考了497!”
李华祎说了一遍后,原地转圈:“这是什么概念?一场理化,一场数学,她每次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两场都考了满分!”
苏州文捏着红榜不敢置信:“这人真的是风红缨?”
“就是她!”
“那还等什么!”
这回换苏州文急不可迫了,抓起公文包就往外跑。
“走哇,咱们现在就去找人——”
李华祎:“你不休息下?我看你累得慌。”
“这时候还休息?!”苏州文急得跳脚,拉着李华祎边走边说。
“我还以为她落榜了,一路担心的不得了,谁知道是状元!状元之才哪能叫咱们等,再等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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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海军指挥学校武器系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的可怕。
众人将章成玉围成了一个圈,桌子上摊着一份刚出炉的《在华米报》。
章成玉这几天一直在忙想新生的录取通知书的撰写,右手酸疼的不行,搁在腿上不停地揉。
对面的男人脸色严肃,举起桌上的《在华米报》愤慨而言。
“教授,这份报纸委实太不像话了。”
今天的头条比当年第一代驱逐舰成功下海还要令人震惊。
震惊之后,大家身上散发的是无力的憋屈和难堪。
报纸头条正中印有一排硕大的黑色标题:华国有护航他们国家核潜艇导弹深海出航以及全程海上试验的能力吗?
加粗加重的问号是来自米国海军政府赤露o裸的嘲笑。
看似一个轻飘飘的问题,却像无数根利箭狠狠戳进了华国海军战士的心脏。
底下小字更无耻,句句质疑,质疑华国的舰艇队伍,质疑华国的核潜艇,质疑华国的海军实力……
章成玉摘下眼镜,右手捏了捏熬出红血丝的眼睛。
章成玉语带沙哑:“咱们手中的一代导弹驱逐舰确实跟不上咱们国家核潜艇和导弹的研制进度,这点我承认。”
男人摔下报纸坐了回去,大口喘着气。
他不甘心!不甘心华国的海军力量被外人看扁!
章成玉双手合拢放到下巴处。
“生气管什么用,咱们有缺陷,改就是了!”
男人低着头握紧拳头,章成玉笑了笑。
“这事我跟州文讨论过,前些天核武基地秘密向我送来了他们的最新进展,最迟两三年,两三年后他们要在南太平洋进行远程运载火箭的实验,到那时,咱们科得全力配合,给他们提供最坚固的护航。”
说完,章成玉掸了掸《在华米报》,意味很明显了。
相比耍嘴皮子上的攻击,他更倾向于摆出实力征服这些看热闹的人。
男人早上拿到报纸后心情就一直很低落,听到这话,男人嘴角翘起。
“您这是有打算了?”
“当然。”
章成玉摆手让苏州文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盖着政府红戳的文件。
“拉岛战争发生不久,政府就交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给我们。”
男人当然知道拉岛战争。
前不久,汀国和颠国为了争夺某片海域的归属权在海上进行了激烈的三方联合大作战,在这场战斗中,男人深深体会到了导弹驱逐舰的厉害之处。
失败方明明有很强的核武器,却惨淡收场。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没有强悍的导弹驱逐舰提前侦查,在其基础上没有尽快驱赶走敌方设置在附近的反舰导弹,因而致使敌国核潜艇被偷袭成功,据说该国舰艇在海上焚烧了一星期之久,伤亡人数不计其数。1
这件事在国际上引起了巨大轰动,同时也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华国建立强大的导弹驱逐舰舰队的任务迫在眉睫。
“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章成玉心态很好:“你忘了当初咱们国家研发一代导弹驱逐舰的窘迫之路吗?”
男人失笑。
“哪能忘啊,这辈子都忘不了。当初咱们几乎是从零到有,俗话说摸着石头过河——稳稳当当,手上有什么?就四样大玩意和一份苏国淘汰多年的图纸。”
“对呀。”
章成玉骄矜地哼了哼:“当时国际上不照样有人阴阳怪气的笑话咱们吗?结果呢?就问他们脸疼不疼!才几年啊,他们还是没有吸取教训,还喜欢八婆似的嘴我们,既然这么不知好歹,那咱们就再打打他们的脸,让那些嘴脏的东西长长见识!”
男人是武器系的方主任,闻言用力点头,临出办公室前想起一事。
“哎,州文人呢?怎么今天没见到他?”
章成玉起身端起茶盏咕了一口热茶,舒心一笑。
“他呀,跑外地给咱们拉学生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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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还真叫学校招生办值班老师说中了。
县里教育局的确对外将风红缨的信息给保密了起来。
教育局处长看了眼风红缨填报的志愿,略带惋惜。
“这孩子考之前肯定不知道自己能考状元,你们看看,填了啥?海军指挥学校?倒不是说这学校差劲,主要是状元去当兵,咋瞅咋不对劲。”
旁边的工作人员笑:“可不吗?这么好的成绩,该去首都顶尖学府才不枉状元之名。”
处长啧了声:“你赶紧跟首都那边联系联系,就说我这有个状元,问他们要不要,嗐,瞧我这话说得,他们肯定要,赶紧的,你打电报。”
工作人员忙不迭去了。
就这样,风红缨迟迟等不到海军指挥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只因她的志愿压根就没投送到海军指挥学校,而是拐着弯去了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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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考中的知青陆陆续续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就风红缨没有。
要不是成绩出来了,大伙还以为风红缨落榜了呢。
苏宝琴有些担忧:“红缨,你说会不是有人半道劫走了你的录取通知书?”
前些年就有人冒名顶替其他人进了工厂工作,考大学肯定也有小人起心思。
“应该不会吧?”
她现在的仇人就聂明朗一个,聂明朗也考中了大学,没必要顶替他。
苏宝琴捂住嘴:“红缨,不会是聂明朗将你的通知书给藏起来了?又或是撕了?”
聂明朗什么事做不出来?
风红缨楞了下,正当她准备去男知青宿舍问聂明朗时,马支书兴冲冲的找了过来。
“小风同志,公社来电话了,专门找你的!”
前段时间见到《人民日报》的主编王茂时,马支书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光荣的不行。
那可是来自首都的人耶,长在红旗之下的知识分子对他而言总是带有无限光芒的。
所以当他在公社接到首都的电话时,他只觉天旋地转。
接了电话后,风红缨才知道自己的志愿飞去了北京。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改志愿。”风红缨笑道:“我还是想去海军指挥学校。”
马支书呼吸一下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小风同志有力的臂弯接住了他,女娃给他掐人中,又给他倒水,他陡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娃和别的知青太不同了。
那头可是首都的大学啊!
她、她她怎么敢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