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酡颜(2 / 2)

猫美人 姬春夜 4448 字 2022-06-29

他字句清晰,格外郑重:

“眉眉,孤待你好,只是因为你就是你。”

明萝梦倏忽一怔。

她未料到裴神玉会这般回答。

仿佛他眼中也唯独只看见她这一双明眸,无论她是人是妖,他都不会动摇。

“是么……”她的睫毛像是翩跹的蝶翅,扑扇得更厉害了。

裴神玉语重心长地看向她:“就像是你此前冒着危险,次次阻止孤于危机之中,难道心中也有所图么?”

明萝梦回想起彼时心境,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她当时也不过是想救,便救了,后面次次也全凭本能行事,从未权衡利弊过。

“所以孤亦然如此。”裴神玉笃定道。

明萝梦抿了抿唇,许是夜深人静,她莫名心绪多愁,不由问他:

“可除此之外,我还有哪里好呢?”

她偏过头,心想自己几次闯祸,时不时闹些小脾气,还总是被元蒿说娇气。

大抵他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吧。

她就是个麻烦精罢了。

裴神玉大抵是气极反笑,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他摇了摇头:“眉眉,你错了。”

“你不需要有多好,单是陪伴在孤的身边,对孤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

明萝梦怔怔抬起眸,却听裴神玉与她缓缓道来:

“孤诞生不久,父王当时已有野心夺位,便给孤取字‘君玉’。此‘君’却并非意为君子如玉,而是君临天下之君。

所以父王践祚之后,而孤也理所当然被视作下一任帝王。”

裴神玉眼中显现疏淡之色:“然而为君之路,并非坦途。”

“孤从幼时起,大多时日就皆在东宫中度过,最常见之人是孤的太傅。孤也曾羡慕过幼弟深受宠爱,不需要做到任何事,就有许多人环绕在侧。”

“而孤哪怕是想像他一样豢养一只鸟儿,都不被允许。”

“只因母后认为,为君之人,身边不应有太多的情感牵绊。”

裴神玉虽神情平静,明萝梦却不由顺着他所说,仿佛也看见了他总是茕茕孑立的身影。她不由感到一阵揪心,

像是被蚂蚁噬着,细细麻麻的疼。

她低声轻喃:“那岂不是,一直都很孤单么?”

裴神玉见状,却淡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傻猫儿。”

这么娇柔弱小的猫儿,竟也心疼起他来。

他看了她一眼,又道:

“也许是孤天性薄凉,孤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可直到孤养了只猫儿,脾气不好,又懒又娇,孤才感觉日子没有以往冷清,热闹了许多。”

没想到裴神玉会这般说,明萝梦不由微恼娇嗔:“君玉哥哥!”

裴神玉但笑不语。

明萝梦心知他是想逗她展颜,心下消化了一会儿,不由出声:“不提这些了,那我们讲些别的话题吧……君玉哥哥,神都还有些什么好玩的,你再给我讲些好么?”

裴神玉望着一脸好奇的小猫儿,不由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动作带着克制,不会真的让她感到疼。

“再给你讲一点,你可真的要睡觉了。”

小猫抱着脑袋,如雀啄一般点头:“嗯嗯。”

裴神玉应她所求,又给她讲了一会儿,直到小猫儿哈欠连连,不觉已是云眸含雾。她半倚在他的床柱边,渐渐阖上了眼。

他眼底露出一丝轻柔,手抄过她的膝窝,将小人儿横抱而起。

直到将她放落在床上之时,少女仍无知无觉,兀自睡得香甜。

裴神玉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

“好梦,孤的猫儿。”

风和日丽,一派熙攘景象。神都百姓皆重重聚集在朱雀大街上,围观着银铠长军的盛况。

这一天,是太子殿下凯旋而归的日子。

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竞相张望,翘首以待。

“殿下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有人问道。

“喏,看到前面那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了么,那便是太子殿下的马。”

“我知道!听说是那西疆进贡的骏马,能夜行千里,可威风了。”

楼上也有小娘子突然惊呼:“我没看错吧,殿下怀中抱着的那是什么?”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只白猫儿——”有贵女指着楼下,兴高采烈地叫道:“那猫儿可真漂亮,我也要让阿耶给我养一只。”

明萝梦正蜷在裴神玉的怀中,好奇地探出半个猫儿头。

原来神都……便是这样的么。

朱雀街上一派乐舞升平,喧喧嚷嚷。

行列之中,有人以筚篥鼓吹,合颂《贺朝欢》。而两侧百姓皆神色热烈,其中甚至还有碧眼异域之人,连披着斗篷的商旅,也牵着骆驼一同在旁围观军阵。

骑兵皆身着银色甲胄,威武壮阔,军前则扬胜旗。

裴神玉察觉到怀间的猫儿探出的小脑袋,唇边不由勾起弧度,伸手安抚般摸了摸猫儿头。

他今日亦身着铠甲,腰佩剑,峦眉微舒,俊逸非常。

然而他低首不经意望向猫儿时,眉间却浮现一抹温柔。

这等细枝末节,又被楼上贵女捕捉到,发出了一阵雀跃惊呼。

然而旗帜翻飞,军队策马而行,转眼便将人群抛在之后。破阵曲毕,诸位将士穿行过东门,也到了皇城之中。

一座朱紫色的巍峨宫城,缓缓呈现在了眼前。

王公公眯着眼,朝裴神玉弯了弯腰,恭敬道:

“陛下正在蓬莱殿内等候殿下。殿下,请——”

裴神玉点了点头,迈步而入。

按常例来说,本应是先至太庙献祭,再于大殿之内颁赏有功之臣。

然而皇上却没有诏见其他将领,唯独让他觐见。裴神玉面上却无异议,一路沉默,随贴身大监来到了这一处陌生殿宇。

进入殿中,裴神玉脚下微顿。

殿内熏香弥漫,金猊吐烟,几乎如雾遮天。大门紧闭,殿中只点了几盏宫灯,故而显得格外昏暗。

唯独重紫幔帐之后,才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裴神玉行至白玉阶前,跪下沉声:

“父皇,儿臣领命南下平叛,如今终于得胜归来。”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方从帐后缓缓传来。

“好,好……不愧是朕的皇儿。”

这时,两侧才娓娓走出两名随侍宫女,缓缓掀开了紫纱幔帐。

紫帐之后,皇帝身着朱红常服,面色红润发亮,精神似乎仍然很好,只唯独眼神似有些浑浊。

“那贼子呢?”

“逆贼宇文雄已伏诛入狱,听候圣裁。”

皇上不由面露红光:“赏!朕高兴,通通有赏!”

裴神玉却冷静回禀:“父皇,您还未召见将领们,楚将军与孙将军等有功之臣,尚且在殿后听命。”

皇上似才反应过来。

“哦,哦,没事,那朕就下次再赏……”

他的声音又渐渐高亢了起来:“朕要先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置宇文雄那个无耻老贼,方解朕心头大恨。”

皇帝絮絮地又念叨了些什么,却又逐一推翻。

“再容朕想想,太子,你先退下吧。”

“是。”

裴神玉撩袍站起,退出殿外。

外边天空一派晴朗,与幽暗的殿中判若两途。

他心中喟叹。

而恰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遥遥传来。

“皇兄,皇兄!你回来了——”

裴神玉回首而眺,却见殿外长廊之上,一个紫袍少年正满眼欢喜朝他走来。

再在孤的身边伺候。”

元蒿心中大惊,忙伏身告罪:“殿下,奴才错了!奴才今后一定谨记于心。”

他随殿下在外,也久未回宫,竟忘了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元蒿咬了咬牙,心道他万万不可给殿下添半点把柄。

裴神玉见他眼中懊悔不已,方收回了目光,复而前行。

东宫。

裴神玉才入殿中,便看见一只正蹲守在门槛边的小猫。

“喵!”

小白猫见他归来,不由摇摇尾巴。

“殿下,这猫儿当真是通人性。”侍奉在侧的兰卉姑姑笑道,“奴婢也还未想到,殿下竟还带了只猫儿回来。”

元蒿却在心中默默念叨:姑姑可有所不知,这带回来可不是只普通的猫儿。

这可是个祖宗。

因白日长街喧闹,裴神玉怕小猫儿吃不消,便先托人将她带回了东宫,让东宫的掌事女官兰卉姑姑帮忙看顾。

兰卉是先皇后时的旧人,也是他可信赖之人。

裴神玉点了点头:“有劳姑姑,这猫儿于孤意义非凡,平日里有劳姑姑多帮看顾了。”

“殿下不必和奴婢客气。”兰卉姑姑笑笑。

她心中却轻叹,向来冷冷清清的殿下身边如今有只猫儿陪伴,也是极好的。

说完此话,兰卉姑姑便先行告退了。

裴神玉则将地上的猫儿捞起。

他才踏入室内,怀中的小猫儿便一跃而下,步履轻盈地跑到内室的屏风之后。顷刻之后,从屋中就走出了一个娇态可掬的小娘子。

她眉梢素净,仍是鸦发未挽的样子。

明萝梦手拿着梳子,走到裴神玉面前,动作熟稔地将自己的头发和梳子,一并塞入他的手中。

裴神玉眉间浮过一丝纵容,便为她梳起发来。

一边问道:“可等久了。”

明萝梦背对着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不久,我听着姑姑和宫女们闲聊,感觉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被抱到东宫之后,因长街喧闹,她精神委顿。很快就在新的地界中寻着舒服的地方睡着了。

醒来时,却发现阖宫之婢都团团围绕在她身边。

就像是看什么珍稀的宝物一样。

没有一个小娘子抵挡得住毛绒绒的诱惑,任谁都想摸一摸这一团晴雪,也就是兰卉姑姑在旁盯着,她们才不敢放肆。

等姑姑走了,宫女们又悄悄咬起了耳朵。

而明萝梦凭借猫形,也在其中浑水摸鱼一般,听见了不少闲话。

譬如她们中有人所提到,如今宫中恩宠以齐王最盛,太子殿下的地位早已岌岌可危。但也有人以为,如今太子大胜归来,有战功加身,以后也还未可知。

此前裴神玉虽和她简单讲过宫中状况,但却并没有提及先皇后逝世一事,更别提宫中还有个如日中天的宠妃之子。

明萝梦也是如今方知,如今裴神玉的位置也并非固若金汤。

当今皇帝才刚刚建立新朝,仍有许多势力暗中蠢蠢欲动,譬如江陵王便是一例。

群狼环伺之下,全有赖于昭武太子屡建奇功,才得以平定安息。

若非如此,天下早已如十几年前那般陷入割据战乱。

天下太平,并非易事。

明萝梦心中酸酸涩涩,形容不出什么滋味。

一将功成万骨枯,而裴神玉虽是领军之人,但身上的责任却比谁都要重。她本以为他在军中夙兴夜寐,已是万万不易。

却不料他回宫之后,还要面对这些魍魉魑魅。

她蓦地回头,拽住了他的一角衣袖。

明萝梦无声仰目望向他。

裴神玉一怔,顺着她的动作垂下眼睑,就落入一双如清潭般的秋水之中。

只听玉软花柔般的少女坚定道:

“君玉哥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眉眉都会在你身边。”

“你还有我。”

既他孤寡一身,她便来陪他。

裴神玉的眼中如池水皱起波縠,涟漪重重。

他轻轻落声,却重如千钧。

“孤知道了。”

裴神玉胸口如暖流慢涌,他指骨修长,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声煦如春:

“眉眉,这几天,孤便带你去神都看看吧。”

辘辘马车驶过长街,窗外可窥见一派神都繁华。

明萝梦今日所穿的是杏子红绸裙,头挽双髻垂髻,是裴神玉新学会的发式。乌发上只插一只梨瓣纹玉钗,衬出她玉色的小脸,更是明艳动人。

她掀帘

看向马车外繁华景象,兴奋如脱兔。

可她在观景的同时,也无声无息地吸引来许多游人的目光。

裴神玉纵着她左右环顾,却在看见路人目光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明萝梦雀跃非常,她也不知裴神玉将她带到了何处,因此格外期待,伸手便想掀开帘子。

可她却被裴神玉轻轻拦住了。

“眉眉,等一会。”

明萝梦不解,却还是下意识停了动作。

她便见裴神玉朝马夫吩咐了几句,马夫点头下了马,片刻而返,将一物递入马车之内。

裴神玉接过,明萝梦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张杏色素绸帕子。

他的唇微抿,道:“眉眉,得先委屈你一下。你容貌太盛,而宫中眼睛众多,孤怕有人窥伺。然而你如今身份,却不宜被人察觉。”

“在孤确保你的身份无虞之前,只能先让你戴上面纱。”

“那我就都听你的。”明萝梦不以为意,弯了弯眸:”我知君玉哥哥都是为了我好,便由你来安排罢。”

裴神玉眼中微暖,便抬手细致地给她戴上面纱。

明萝梦一动不动,如往时让他梳头一般,任由他动作摆布。直到裴神玉落在她耳边的手一顿,又轻轻拂过她的耳垂。

是他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捋至了耳后。

裴神玉微凉的手触碰到她的肌肤,而深邃的双目也似乎在凝视着她。

她莫名感到一阵酥麻,像是从耳垂之处蔓延开来。

明萝梦的颊上有些热,视线也不由瞥向另一侧。她注视着窗帷上的鸾鸟花纹,轻轻道:

“好了么?”

“可以了。”

他终于宣判了结束。

她心中松下一口气,又像是有一丝不舍。

而裴神玉先掀开了帘子,先下了马,方回身望向她。

“只不过还有一事,所去之地人多眼杂,孤怕你走丢——”

他站在马车前,身穿绣着暗金纹的玄色蟒袍,长身玉立,容色清隽。眉间掠过温润之色,朝她伸了手,道:

“就先牵着孤的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