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陈觉头疼难忍,趁宋珂去洗澡的时候找止疼药。结果药没有找到,却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张合照,是多年前陈家的全家福。
也许是父亲留下的。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是一家四口。继母许冬云抱着妹妹,自己则一脸不情愿地站在父亲身边,手里还提着书法学校的制式宣纸袋。
陈觉把照片拿起来,过了很久也没有放下。
从小到大他对父亲陈宗义的印象就是严厉。不光对自己严厉,对继母也一直不够体贴,就只对妹妹陈念要好一些。因为陈念无论相貌还是行为举止都最像早早去世的母亲,父亲爱屋及乌,打小就对她无限纵容。
那时自己多大?应该是小学六年级。每周都要到辅导老师家去练毛笔字,在一个教师家属院,很无趣的地方,一坐就是一下午,春夏秋冬,风雨无阻。虽然字写得一直不怎么样,可他为此不知道牺牲掉多少玩耍的时间,夏天打着瞌睡听蝉鸣,冬天撑着脑袋看落雪,屁股都险些坐成两瓣活化石。
有一回他实在闲得发慌,趁老师打盹带领着几个同学翘了课,地铁转公交,公交转三轮,一溜烟跑到城郊的窑厂看人烧砖。
至今记得那场面,成山成海的瓦楞砖堆在空地上,五层楼高的烟囱徐徐地冒着烟,烟囱下面有一口手压的水井,那么丑,打出来的水却冰冰凉凉的,喝到嘴里还泛着甜味。
因为没有见过,所以什么都非常新奇。厂门口有辆摆满新砖的长板车,他们几个小孩争着抢着去推,弄得人家工友哭笑不得地轰赶他们:“快回家去,这可不是玩的地方,在这儿是挣钱,是讨生活。”
“那你每天能挣多少钱?”
有人咧嘴一笑,比出个“耶”的手势。小孩们都笑了,不是因为他动作滑稽,是因为他门牙的牙缝特别大,看着漏风。
“两百吗?”
“二十。”
几个小孩又哄堂大笑,因为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一天只挣二十块钱。对于他们而言钱来得太容易,一双鞋、一个足球,哪怕是一顿饭都不止两百,二十块够干嘛呢,能够请得起保姆司机吗?
就只有陈觉没有笑,因为看到那人的指甲缝黢黑黢黑的,胸前、后背全是白色的汗渍,觉得心酸。
就这样,一直玩到太阳落山才回去,不知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结果刚走到家附近就被爸爸的司机找到,着急忙慌地打电话说人找到了,没受伤,就是身上沾了不少泥。
回到家免不了一顿胖揍。父亲问他去了哪,他被抽得皮开肉绽也不肯说,躺到床上恨不得拿小刀在手臂上刻:我恨陈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