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逸不知道拟态出的人类形象是否能真实地表达出感情,但她看艾蓦生的脸，呈现出一种可以说是“我无法跟你解释”的便秘表情。

容逸：“……生气了吗？”

艾蓦生赶紧摇头，示意自己要组织一下语言。

“该怎么和你说……”他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你好像有点误解我和游戏的关系了。”

“游戏并不是我的家,只是我的——工作单位。”

“有多少人对自己的工作单位真情实感呢？”

容逸：……

虽然是个npc，但他还是蛮懂人情世故的嘛。

“要说我为什么会在游戏里，只是为了谋个生路。”他像个沧桑的社畜,看着潮起潮落感慨：“做一天boss摸一天鱼罢了。”

怪不得，一个出现几率明明应该很低的随机boss能跟着她走遍副本,这是非常以公谋私的摸鱼了。

“所以如果你想把我单位搞垮的话，容容——”艾蓦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白色的药膏,大概也是从商城买来的什么药膏，打开散发出一股清凉油的味道。

“我可以帮你。而且我可以跳槽。”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舀起一小块粘稠的膏体,轻轻抹在容逸被人鱼消化网腐蚀出的伤口上。

伤口上的粘液已经干涸，药膏直接作用在血肉中，冰凉刺痒。

容逸笑了,接过他手中的膏药,自己在伤口上随意涂抹起来。

“你要跳槽去哪里，还有第二个‘游戏’在招boss吗？”

艾蓦生伸过手，舀起药膏，温柔地涂抹在她够不到的肩背处：“为什么一定要去游戏呢？你们公司难道不需要我这样的高级智能ai吗？”

“樊星泽会把你复制个百八十份,从高性能计算机到扫地机器人里都放一份看看效果,再把你从开头到尾解析成碎片的。”容逸感觉到艾蓦生触碰在她皮肤上的手指,依然是和章鱼一样，潮湿冰凉。

他现在对“樊星泽”这个名字已经习以为常，淡淡说：“他不会的。”

“而且我相信有他加入，游戏肯定会被成功破解。”

“这么有信心呀。因为他是你‘师兄’”容逸调侃道：“师从noelotis的艾蓦生同学？”

在曾经装人的岁月里，艾蓦生谎称过自己是这位名师的学生,也就是樊星泽的师弟。

“你怎么会想起用这个身份的。难道noelotis在你们npc中也这么有名？”

闻言，艾蓦生上药的手一顿：“容容。”

“嗯？”

“帮我给樊星泽带句话。”艾蓦生没头没尾地说：“就说，注意——”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痛苦地皱起眉头，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

容逸吓得站起来扶住他：“你怎么了？”

他不是这个游戏最厉害的随机boss吗？还会有东西能伤害到他？

“npc严禁向玩家泄露系统底层规则。”空荡荡的岛屿上忽然回响起冰冷的机械音：“npc999999违反相关规定，即将封禁其力量、技能。”

是了，能伤害boss的，只有游戏规则本身！

容逸抬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夜空，慌了神：“什么意思？小艾？”

艾蓦生蜷缩起高大的身躯，从牙缝里艰难憋出几个字：“离……我……远点……”

他的肩背开始诡异地，不规律地起伏，像一只快要漏气的气球，或是被人任意捏扁搓圆的橡皮泥。容逸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只能听话退开，一边用言语安抚：“没事的，你不用勉强，维持人形很困难的话就算了，我不嫌弃你！”

艾蓦生：“……那你……别看……”

“不看，我不看！”

容逸恍然觉得自己在和什么妖怪谈恋爱，现在妖怪要现出原型了。

她背过身去，听到身后仿佛果冻爆出包装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艾蓦生痛苦的呻-吟。

“小艾？”她担忧极了，忍不住转过身来——

沙滩上，巨大到整座岛都几乎放不下的粉色巨型章鱼，正从身体里弹出最后一条触手，疲惫地，软趴趴地盘踞着，粗长的触手直伸进海水里，圆润的脑瓜上，湛蓝硕大的眼珠子泪水汪汪地看着她。

“你说好——不看的——”章鱼不知道用哪里发声，发出了和艾蓦生一样沙哑低沉的嗓音。

容逸听出他声音里的委屈，深吸一口气。

这只是她的席梦思，她的男朋友，她的艾蓦生。

用不着害怕。

她走上前，轻轻趴在章鱼柔软滑腻的皮肤上：“我自己男朋友，看看怎么了？”

被触摸的章鱼皮微微缩紧，粉色的大脑袋上隐隐浮现出红晕。

“哦……那我……我……带你回去……”

说完，巨大的触手从海水里升起，将她柔软地包裹起来举在空中。

大章鱼滑动进海水里，还是像来时一样，把容逸托在可以触碰到海面的舒适高度，迅速往深海游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容逸似乎觉得承载着自己的触手越来越窄，越来越小，水面下原本潜在深处几乎看不见的章鱼大脑袋，也逐渐可以看见。

触手又缩小了一些，容逸往回缩了缩快要掉进海里的脚。

没错，艾蓦生——在缩小！

当章鱼缩小到一艘救生艇那么大的时候，容逸看到了曙光女神号。巨型邮轮如一朵坚硬的乌云，一丝光线也没有地矗立在大海中央，是深蓝天空背景上一片深黑的剪影。

艾蓦生把她带到罗画月他们藏身的轮机房舷窗下时，容逸只能堪堪坐在他圆乎乎的脑袋上。只有人胳膊长的触手卷起一抔海水，精准甩在了窗户上！

“啪！”

轮机房内，老人警觉地睁开眼，推开窗户，四下观察，一低头，发现了扒在游轮外壁的容逸。她头上顶着已经缩小到只有帽子大的艾蓦生：

老人“嗬，这么快，崽都生了？”

容逸：“……”

雷蒙德刚从ice的致命打击中醒来，就得干活。

“我发现了。”他用藤蔓哼哧哼哧地把容逸和小章鱼从舷窗拉上来：“在这个队伍里，我如花美男，就是个苦力。”

为了给他们腾地方，罗画月缩进狭窄低矮的管线通道里。那地方也只有她的娇小身材待得才不算憋屈。

张海洋好奇地研究容逸脑袋上的艾蓦生：“这是什么？加利福尼亚面蛸？”

艾蓦生缩小到大约20厘米左右的样子就不再变化了，此时安安静静待在容逸头顶，跟个玩偶似的。

张海洋手贱地戳了它一下，看是不是个活的。

容逸忙把他手打开：“干什么？这你不是见过？我男朋友啊。”

张海洋：“……”

艾蓦生发出和外形不符的沙哑声音，礼貌地向他伸出一条粉嫩触手：“你好，我是容逸的男朋友，之前没来得及打招呼，真不好意思。”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张海洋握住触手，轻轻摇了摇，憋出几句场面话：“……章鱼……是非常聪明的头足纲动物……拥有三个心脏、两套记忆系统……你男朋友，恩，很出色。祝福你们。”

容逸：不会夸可以不夸，犯不着硬夸。

船舱壁上的邮轮地图又增添了新的细节，是罗画月根据今晚他们深入船舱的细节补充的。

空白的部分越来越小，驾驶舱的位置也就越来越明确。

罗画月打着哈欠：“容姐也回来了，咱们要不要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再去探一探？”

ice想到了那些美人鱼，浑身打了个哆嗦，把自己缩进老人身旁的破布堆里：“要是那些东西再来，我们血条都还没回满，还能再逃出来一次吗？”

雷蒙德精神仄仄，似乎是被ice打懵了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喃喃着：“我不懂，明明今天白天很快乐呀，怎么快乐还会是假的吗？”

老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用鱼竿有一下没一下打着他脑袋：“傻孩子，快醒醒，你怎么还在梦里呢？”

容逸虽然也有意趁着夜色获取更多情报，但看着大家疲惫的精神状态，也知道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休息。

只是，艾蓦生变成了现在这个没有一点战斗力的样子，让她的危机感陡升。

越是拖延，他们就越是危险。必须要快！

她碰了碰头顶的小章鱼：

“艾，你之前买给我的那个豆汁味儿的功能饮料，还能再来一罐吗？”

小章鱼调出npc面板，触手在上面灵活地点触：“可恶的游戏，把我账户都冻结了。”

它两条触手一摊：“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了嘤。”

沙哑低沉的男声撒起娇来杀伤力十足，容逸干咳一声，把他从头顶抱下来揽在怀里，躺进自己的角落。

没办法，只能先休息，等体力恢复，明天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