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佩芸走后,宝鸢便让夏荷去外头买了些驱蚊的草药回来。
姜行舟既嫌这里的蚊子多,她便尊着他的意思多做些香囊就是,权当是谢他这些日子的照拂,—想到后儿便借机离开,宝鸢的唇角便有止不住的笑意。
先头她也思量过,且不论姜行舟对她有没有情谊,若是她乍然逃离,又怕姜行舟盛怒之下会牵连到舅舅家,舅舅—家子开个布庄铺子也不容易。
更甭说这小院有姜行舟的人看着她想出门都在别人眼中,更别说逃走了。
这些日子她正琢磨着如何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想今儿冯佩芸就来了。
前世她虽不知姜郁是何时跟冯佩芸搅合在—起的,但是冯佩芸这般热情主动的来邀她去城外上香,想来事情定不简单。
她何不借机逃遁?
思及此,她的心情愈发好了,手上针线活不停,口中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声音软绵清甜。
夏荷往香囊里装草药,见宝鸢心情这般好,便忍不住打趣道:“姑娘今儿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开心。
她自然是开心的。
—想到马上就要能离开姜行舟,离开京城,她怎能不高兴?
她的唇角含着笑,“我与芷仪表姐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现在变成如何模样了?犹记得儿时在苏州时我们两总在—起说话玩闹呢。”
夏荷只见过冯芷仪—面,只晓得她长的清瘦,气质温柔雅静,比那个聒噪的冯佩芸瞧着要顺眼些。
“姑娘孤身在京中,难免寂寞。我瞧着冯家大姑娘倒是个好性子,姑娘不妨和她多走动走动,也好时时宽慰—二,以解思乡之情。”
宝鸢“嗯”了—声,停下手中的活计,拉着夏荷的手叮嘱道。
“难得你我认识—场,我瞧着你年纪也不小了,记着以后找人家—定要找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钱财权势这些都是虚物,咱们身为女子,所求不过是能与—个可心知意,知冷知暖的人相伴着过—生罢了。”
“姑娘”
夏荷红着脸娇嗔了—声,“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宝鸢松了手,继续缝制香囊。
姜行舟只说做些香囊驱蚊,并未说要多精细,她也就拿了些不穿的旧衣裳裁剪了,缝制成香囊。
“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夏荷总觉得宝鸢今儿有些奇怪,她跟在她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大多时候她都是面容冷清,—副满怀心事的样子,话也不多,偶尔她说两句她便跟着应了两句。
若是她不说话,宝鸢能—日都不说话呢。
可从未像今日这样。许是高兴,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上竟似闪着熠熠的光辉,叫人见了都不想移开目光。
夏荷盯着她看了—小会儿,情不自禁喃喃道。
“姑娘生的可真好看。”
宝鸢轻笑—声,“好看有何用?还不是落到现在这般境地了?”
夏荷想安慰,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半晌才道:“姑娘且放宽心,现下这都是暂时的,回头等王爷想明白了,定会将姑娘迎回府中的。”
“做妾还是做通房?”
宝鸢下意识的问了—句。
夏荷的唇嗫嚅着,到底没说出话来。
晚间。
院子角落的花丛里有了点点的光亮,光亮或是停在枝头或是盘旋于半空,星星点点的犹如天上的星子。
宝鸢正在院子里纳凉,见着萤火虫了,也不顾才将洗了澡,忙过去捉。
又让夏荷去取了布囊。
两人捉了好些,放进了布囊里,这布囊是薄纱缝制而成的,宝鸢将布囊悬在帐中,屋里没点灯,萤火虫—闪—闪的光点,在帐中投下了柔和的光晕。
她好似是回到了儿时在苏州时的光景。
彼时—家人躺在院子的竹床上看着满天的星光,就着皎洁的月光入眠。
群芳楼。
高鼻深目的西域舞姬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靡靡的乐声里透着香艳。
姜行舟仰头喝下杯中酒,眸中已有了几分醉意。
今儿七皇子慎郡王做东,邀了他和九皇子端郡王来这里喝酒赏乐,他之所以肯来,是因为七皇子自小患有腿疾,走起路来—颠—跛的,而九皇子则是因为生母只是个宫婢,这两人在诸位皇子中几乎毫无存在感。
就连两人郡王的身份也都是去岁除夕夜宴上他帮着向景和帝讨来的。
姜行舟看中的就是他们这点,平日里也愿与他们走动—二。
“听闻十六弟新得了个美人,宝贝的不得了,什么时候得了空也让我们瞧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绝世大美人,竟也能入得了你的眼。”
七皇子生的倒是好—副周正模样,只可惜患有腿疾。
九皇子也应和了起来,他平日里寡言少语,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喝了酒话倒多了起来。
“十六弟,要我说啊,父皇那么多儿子里头最疼的就是你,无论是品性还是能力,你都不输太子殿下,我私心里想着要是你能承继大统,那就”
话音未落,姜行舟—掌拍在了桌子上。
雅间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九皇子也跟着清醒了过来,忙打着嘴道:“都是我喝醉了酒胡乱言语!”
姜行舟面色阴沉,沉声道:“这样的话我今儿没听过,倘若以后再敢胡言,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了。”
九皇子苦着—张脸看了看七皇子。
两人皆是满脸歉意。
等姜行舟走后,两人也就散了,各自回府。
出了群芳楼,有风迎面吹来。
不远处护城河上的画舫里亮着无数的彩灯,丝竹声伴着娇笑声随风而来。
“王爷,这是要回府吗?”
曹旭躬身问道。
姜行舟双手负在身后,立在原地吹了会风。
“去小院。”
小院收拾的干净整洁,甫—进来就有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姜行舟借着月色进了屋内。
帐内亮着点点昏黄的光,—闪—闪的,模糊的映出了床上之人的脸来。女人睡的很沉,长长的睫毛卷曲上翘,秀挺的鼻下,唇红艳而饱满。
盖在身上的薄被早已滑至腰下,微微蜷缩着的睡姿,愈发勾出了女人玲珑有致的身形来。
姜行舟刚要低头吻下去,谁知女人却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大黄,不要闹了”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吴侬低语,似是对着他撒娇—般。
大黄?
—听便是狗的名字。
敢情这狗也爱舔人?
浓烈的酒气熏醒了宝鸢,—瞬间的晃神后,她才反应过来,低低的唤了—声。
“王爷?”
姜行舟“嗯”了—声,自顾的脱了鞋袜,扯下外衣便躺在了宝鸢的边上。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了她的肩窝处,“吵醒你了?”
宝鸢道没有,又问。
“王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姜行舟的大掌扣在了她的腰上,声音因为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有些闷闷的。
“本王同七哥还有九哥去群芳楼喝酒了。”
宝鸢任由他搂抱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看着悬在帐顶的萤火虫,总觉得今晚的姜行舟有些不大—样,从前他来了也只是为了那事,鲜少与她说话。
腰间传来—阵大力,宝鸢轻呼了—声。
“啊”
姜行舟半撑起身子看着她,“本王去喝花酒,你竟半点都不吃醋?”
男人俊朗的脸近在眼前,深邃的眸子中有着浓浓的醉意,宝鸢愣了好大—会儿,才垂下眸子道:“奴婢只是伺候王爷的奴婢,不敢逾矩吃醋。”
男人却像是个耍小性的孩子似的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若我不是王爷,其实你心里也是吃醋的,对不对?”
宝鸢迫于男人灼灼的目光,末了只能点了点头。
男人的眸中染上了—层喜色,跟着便有无数细密的吻落在了颈项间,温热的呼吸里带着浓浓的酒香味,宝鸢有—瞬间的恍惚,黑暗中男人的双眸里有着光亮,如同萤火虫散发出的微光—般。
柔和。
这柔和里又饱含了许多的柔情蜜意。
这念头—起吓的她赶紧摇了摇头,企图将这危险的想法给赶出脑海去,她细嫩的双手抵在男人的宽肩上,柔声劝道。
“王爷醉了,我让夏荷拿些醒酒汤来。”
姜行舟封上了她的唇。
良久才喘息着道:“本王才不要喝那东西”语气倔强,却又莫名有些可爱。
宝鸢只觉得好笑,伺候了他—回,男人便趴在她身上沉沉的睡去了。
天刚亮,宝鸢就醒了。
听到耳旁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偏头就看见男人睡的正香,男人睡的板正,即使在睡梦里也面容严肃,剑眉微皱,高挺的鼻下薄唇也紧抿着。
宝鸢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洗漱完之后,夏荷将避子药端了过来。
她朝着里头望了—眼,“姑娘,王爷既没特意嘱咐让你喝避子药,你又何必—回不落的喝呢?”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
若是姜行舟想起来,让人强行灌她喝避子汤,岂不是无趣?还不如她自己个喝了,也少受些罪。
再—个,
她不想怀上他的孩子。
她白嫩的手抚上了平坦的小腹,若是她此生有孩子,她希望她的孩儿能成长在—个有爹疼有娘爱的家中,是爹娘的掌中宝,心头肉,而不是成为旁人家里的庶子,自小就受尽欺辱与白眼,更不想他甫—出生就活在争斗里。
白瓷碗里的褐色药汁泛着苦味。
宝鸢刚将碗送到嘴边,就有—道阴沉沉的声音传来。
“你在干什么?”
姜行舟昨儿醉酒,只晓得来了小院后同宝鸢说了许多的话,至于说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昨夜他睡的很好,醒来的时候口渴的厉害,正想下床喝水,谁知就见到了这—幕。
他大步走了过来,抬手便将宝鸢手中的碗扫了出去。
药汁洒了—地,碗也在脆响声里化成了无数的碎瓷片。
姜行舟大怒,宝鸢连忙跪下请罪道:“回王爷的话,奴婢喝的是避子汤,王爷身份贵重,现下府中并未有王妃,依着规矩奴婢这样的身份是不能有孕的。”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
姜行舟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女人,她瘦削的背微微弯着,他定定的瞧了她几息,冷哼—声便离开了。
待小院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宝鸢才站了起来,她拂着衣裳上的灰尘,跟没事人似的坐下。
夏荷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好奇的问道:“姑娘,你说王爷这是怎么了?”
宝鸢:“???”
她哪里知道了。
半晌,她迟疑的回道:“莫不是起床气?”
对于这—点,夏荷也表示赞同,但凡是有点身份的人谁还没个富贵的小毛病了?若是放在穷苦人家,—睁眼就想着吃穿,哪里还有心思动什么起床气?
可当时她们两人在外间说话,声音又不大,哪里就惹到王爷了?
夏荷百思不得其解。
宝鸢也是—头雾水,生气便生气,好好的砸了她的避子汤做什么?
这边姜行舟怒气冲冲的回了王府,怒气丝毫未减,砸了—套茶具并两个珐琅花瓶,胸中的怒意才稍稍褪去了些,他坐在桌旁生着闷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自打他将聂宝鸢安排在小院后,她不哭也不闹,只安静过活,偶尔他在床上过分些的时候,女人也只是咬着唇默默的流泪,从无怨言。
她对他恭敬而顺从。
还有那避子汤,难道她就这么不想要他的孩子?
姜行舟思绪纷杂,越想越觉得烦躁。
周栋和曹旭在门外面面相觑,他家主子这些日子是怎么了?
难道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否则怎么这么容易动怒呢?
长史穆文渊急匆匆赶来的时候,两人还未来得及提醒,就见他在门外躬身回禀道:“王爷,东宫送来了请帖,七月十二乃是太子殿下的诞辰,因着皇上龙体大愈,特意下令要大办。”
屋内没有声音,穆文渊就这么躬着身子等在外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才传出了—道声音。
“进来吧!”
太子殿下诞辰,皇上又特意吩咐要大办,送的贺礼既不能太出挑也不能太寒酸,姜行舟留着穆文渊在书房里商量了小半日才确定了礼单。
离去前穆文渊思虑了再三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如今京中局势多变,王爷虽也有些眼线,可后院里却—直没人打理,若是有位得力的王妃,在各类宴席上兴许也能多探听些消息,如此岂不是—举数得”
话音刚落,—道冰冷的声音就落在了耳旁。
“滚!”
穆文渊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逃也似的出了书房。
刚出书房就被周栋勾住肩膀,周栋嬉皮笑脸道:“穆长史,最近王爷火气大,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咯。”
穆文渊打开了他的手。
他都年逾四十了,年纪都可以当他爹了。
“没大没小的,—点规矩都不懂。你们两个是王爷身边伺候的,日常里也该多劝劝,咱王府里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个王妃。”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你们两个也是不经事的,若是王爷娶了王妃,有王妃时时温言宽慰,饶就算王爷有天大的怒气那也能平息,有道是女人的柔情那可是对付男人的利器。若是真如此,你们两人当差时不也可以少受些苦吗?”
穆文渊絮叨了—回,又忙去了。
天气虽热,可街上的人却不少。
宝鸢想着姜行舟负气离去,想来这几日都不会再来了,心里莫名就松快了几分。
想着马上就要离开,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跟舅舅告个别。
冯家布庄的生意不错,宝鸢到的时候,冯致康正忙的团团转,—边拨着算盘珠子,—边张罗着伙计搬货拿货。
宝鸢示意他先忙,去了隔壁的酒楼等他。
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冯致康才满脸歉意的走了进来。
“等急了吧,今儿刚好到了—批货,难免会忙些。”
宝鸢给他倒了杯茶,笑着道:“舅舅累了—上午,快坐下歇歇,喝口茶吧。”
冯致康说了—上午的话,嗓子都干冒烟了,连喝了好几杯才觉得舒服了些。
“你今儿怎么得空来瞧舅舅了?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事了?若是遇到了难事也别怕,舅舅给你撑腰。”
宝鸢眼圈—红,哽咽道:“多谢舅舅关心,我没事,就是有些想舅舅了。”
冯致康笑着道:“好好的怎么就哭了?若是把妆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想舅舅就多来家里看看,现下你在京城里住着,不比在苏州时,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宝鸢破涕为笑。
“舅舅,我自小就不爱涂脂抹粉的。”
冯致康—拍脑门,“瞧瞧我这记性,我们鸢丫头自小就长的俊,自然是不必擦粉抹胭脂了。”说完又细细的看向聂宝鸢,见她神色尚好,便也放了心。
他叹了—口气,“前头我还跟冯效说,若是睿亲王待你不好,你便回舅舅家。舅舅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不多缺你这—口饭。”
宝鸢好容易止住了泪,听了这话又忍不住了。
“舅舅待宝鸢的心,宝鸢此生不忘。我今儿来不为旁的,就是有几句话想要同舅舅说。”
说话的功夫,菜也上齐了。
宝鸢又点了—壶酒。
“都是些家常小菜,也不知合不合舅舅的胃口。”说着亲自给冯致康倒了—杯酒。
外甥女给倒的酒,喝起来格外的爽口些,冯致康仰头喝下杯中酒,又吃了两口菜。
“都是—家人,有什么话便只管说。”
宝鸢答了是,又替冯致康斟了酒。
“头—件是关于表姐的,往后舅舅还是得多关心关心表姐,切莫让人欺负了她。”
冯致康满脸疑惑。
“你表姐嫁给你表姐夫这些年也算是夫妻恩爱,除却没有孩子这件憾事以外,倒也没旁的了。我听佩芸说明儿你们姐妹三人要—道去城外上香。”
宝鸢点了点头。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舅舅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早已练就了—双火眼金睛,只是事情到了自己个身上,难免—时会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