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馥郁,于白汽中袅袅上升,弥漫,回旋,继而沉淀下来。
明老爷静静看着面前瘦小的少年沏茶,纤长十指蹁跹跃动,却是极陌生的做法,看似毫无章法,偏偏最后出来的结果很难让人嗤之以鼻。
饮下一口清亮茶水,他还未点评,身边的儿子明老大已经忍不住开口:“好茶!如林间清风般沁人心脾!妹夫这回没看走眼,果然淘到了上等好茶,只是,宜兴那小地方也能产出这般好茶,实在不可思议!”
明老爷眯起眼睛,锐利双目盯着李絮冷嗤出声:“确是好茶,不过,未必是宜兴的。小子,你老实说,这是昆池茶,还是富海茶?老夫浸淫茶道多年,可不是你们随便能糊弄的!虽说你们千里迢迢运茶成本不菲,可二十两一斤的价格,呵,莫不是把我那女婿当傻子糊弄了?”
言语间隐有压迫之意,一副她不老实交代恐怕走不出去的霸道架势。
李絮微微一笑,半点都不心虚:“此茶确实是我们东家在宜兴的茶山所产,价格确实不低,不过这一批是今年春茶里品质最好的,您二位吃着不也觉得好么?”
“某不才,正好是个小管事,今年这一茬春茶也跟着忙前忙后数日,是亲眼看着这批绿茶制成的,童叟无欺。至于您说的昆池茶、富海茶,很遗憾,我还没尝过,并不清楚它们跟宜兴茶是否真有几分相似……”
昆池、富海二地都是大靖南方盛产茶叶的产地,各有风味,李絮听袁老爷提过,昆池茶味道更重些,富海的更为清淡,价格大约在中等水平。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明老爷既然是个爱茶之人,或许会愿意取二钱珍藏来给我这个小辈开开眼?”
明老爷有些诧异,却没发怒,果然挥手让下人捧出两个茶囊,又有美貌侍女落座一旁,表演古老的烹茶技术。
确实十分优美,连研磨茶粉的动作都挺雅致,比刚才她那半吊子功夫茶手艺好看得多,更像是脱胎自烹茶的另一种独特医术。然而,李絮只能欣赏到侍女往里头加各色暗黑调料之前,就默默移开视线。
勉强各吃了一口,感受着那复杂刺激的味道在味蕾神经上疯狂跳舞,她艰难地挤出个笑,厚着脸皮推销起功夫茶来。
明老大忽然有些心动:“爹,茶经上不是说,哪怕是同一种茶叶,用不同沏茶手艺也能激发出不同的风味么?不如,再试试用烹茶法烹这宜兴茶,或许味道会更上一层楼。”
在明老爷的默许下,李絮和侍女各据一边,默默捣鼓着手下的茶叶。
很快,李絮就沏好了三杯昆池茶、三杯富海茶,体贴递至明家父子二人面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啜一口,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却又很快轻蹙。
经过暗黑茶水洗礼的味蕾先是得到了解放,但,一开始的清爽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散去的苦涩。
比在这个世界头一回喝茶时好一些,也许是这茶比袁老爷当初送来的茶砖贵的原因,但对李絮来说还是难以接受。
她默默放下那杯昆池的,换了另一杯富海的,后者看着汤色就比前者稍微浅淡一些,口感应该会好一点。
果然,富海茶比昆池茶清淡些,但还是有股萦绕不去的涩意盘桓在舌端。
应该是跟旧的制茶工艺有关,茶囊里取出的并非她习以为常的全茶叶,而是流行于此时的茶团,经过先蒸再捣又烘焙的暴力工序,烹茶前还要先磨成粉,后世茶工小心翼翼保护的完整茶叶外形被破坏得彻底,也就无外乎这么涩,还需要用各式复杂调料来掩盖这股涩意了。
明老爷盯着面前的两杯茶看了会,动了其中一杯,就收了手。明老大倒是都试了试,表情不大美妙。
李絮毫不露怯,依旧理直气壮:“明老爷,您方才那句话说错了。我们宜兴绿茶就是宜兴绿茶,可不是外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比拟的。您瞧,一样的沏茶手法,难道不是我们宜兴绿茶更占上风?”
明老爷不以为然,适合炙烤的肉没必要拿去跟清蒸排骨做比较,压根就不是一个东西。对方不过是发现了这所谓的宜兴绿茶长处所在,故意用了这种能更好展示其清醇口感的沏茶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