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蜜咧咧嘴角，“我乐意嘛。”

她说着半截细嫩的胳膊撑在廊台上，“您可别管我，四哥之前一整个星期没回来，可比我严重多了。”

“你跟他比？四少爷的女朋友一打一打地换，我还怕他给你带坏咯。”

陈嫂又叮嘱了番，拿着餐盘往厨房那边去了，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最后只余了个尾音。

甘蜜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刚迈开脚准备掏出手机发消息，奈何动作过大，牵扯得她整个人身子都不稳，膝盖微弯着抵在侧边的沙发边沿，眼瞧着就要栽进去了——

手腕被利落地执住，身侧笼来阴翳，冽然干净的气息铺天盖地罩住她。

被强有力的劲儿拉着往后带，甘蜜整个人在站稳的同时，下意识抬眼朝旁边望。

宋慕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悄无声息，就他一人。

“注意点。”话落他就松开了手。

“……哦。”

他大抵是要走了，略弯下腰来，侧身去拿放在沙发上的外衣。

两人这会儿靠得很近，空阔的厅内早先便把大灯给关了，堂内只在四处留了昏黄的壁光。

月色浅浅地流淌，铺在绵软的地毯上。

甘蜜无声瞅了会儿，倏然听见宋慕之开口。

“你今天怎么不和我说话。”

甘蜜抬眸，只觑见他的侧脸。

宋慕之下颌线被月色打磨，半边流畅的弧度匿在背光处，料峭得好看。

他没看她，敛着眸，明晰指骨搭在袖扣上整理。

甘蜜腮帮子鼓了鼓，随即垂下眼来，“我跟你说话了呀……”

宋慕之拨好袖扣，将大衣挂在臂弯，“你确定那叫说？”

甘蜜平日里和人交流是什么样子，他还算清楚。

刚才和陈嫂也是这般。

而和他，怎么看都是在故意躲着不搭腔。

就像是刻意避开那样。

被戳中了的甘蜜张了张嘴，复又咬唇，“不说也是有理由的。”

她开始为自己辩解，“就……有代沟呗。”

宋慕之没理解，转眼朝她望过来，双眸沉凝。

小姑娘细微哼了声，“没有共同话题啊，你比我大好多。”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年轻的男人罕见地愣了下。

这是变着法子说他老？

宋慕之短暂地愣怔过后，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大三岁而已，哪儿来的那么多？”

“就有这么多。”甘蜜揉了揉脑袋，小声反驳回去，“反正你之前不还说我小。”

宋慕之墨眉微拧，而后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他借着半昏暗的光看向她，“我倒是没看出来，小姑娘家这么记仇的？”

没再给甘蜜回应的机会，他抬手看了下时间，“时间不早了，你去上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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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睡觉，这句话像是有了魔咒，紧紧箍在耳边不消散。

能睡着才怪！

说话就好好说啊，怎么还非要在她脑门上拍一下？

甘蜜原本的睡意历经刚才，“啪”地一下全飞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换好睡衣崴在床上半趴着，怎么都觉得不得劲儿，左边拱拱右边掸掸，扭得跟条毛毛虫似的。

被褥被她弄得不成样子，像是挤皱巴了的海绵。

小姑娘阖眼，强制自己进入梦乡，思绪却倏然落到刚刚的那句话。

她很记仇吗？

可说她还小的那句话分明出自他口，时间跨度不过几年，清晰又明确。

她只是依样画葫芦地还回去了。

就这，叫记仇？！

甘蜜左想右想都觉得无解，什么也参不透，干脆任由自己的大脑放空。

自此，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甘蜜是被摇醒的。

她睡得沉，乍又被左右摇晃，天旋地转之间差点没成为睁眼就被送上救护车的典范了。

天光乍泄，视野里蓦然出现一张格外熟悉的脸蛋儿。

笑盈盈的。

来人伸出手掌，曲起五指，朝着她抓了抓。

甘蜜定睛一看，哀嚎出声，“宋艾千，热情也不是这样的吧，我好困啊……”

宋艾千是宋慕之妹妹，甘蜜和她从小就要好。

拗开扰人的拥抱，甘蜜往旁边卷了卷被子，挺尸一般。

宋艾千见她这幅赖床的模样，干脆侧躺在她身边，撑起半边脸，用手指去戳那鼓成包子的一团，“喂，人家一大早来找你亲热，你就这么冷漠。”

被团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回应，“刚才不就是在亲热吗……等等，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昨晚？”

宋艾千平时随父母一起，不常住大院这边，和宋慕之一样，只偶尔才来老宅拜访长辈。

她今天来这儿，甘蜜倒是不知情。

宋艾千：“没有啊，我只是听说我哥昨晚在老宅这边歇，今天早上就让司机送我过来了。”

甘蜜哼哼唧唧地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见她这样，宋艾千继续发挥摇人模式，“好了，我难得来找你玩，你快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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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艾千来过不少回。

陈嫂知晓她的喜好，单单给两人准备了早饭。

今天的甘宅格外幽静，半点声响也没有，饭桌上没觑见额外的人影。

甘蜜没多想，用过饭后拉着宋艾千上楼。

两个女孩头挨着头，就这么瘫在床尾，一页又一页地翻宋艾千带来的“新货”——销量爆款的男模杂志。

杂志封面还算是正经，条框严谨，用色十分低调。

可论及内里，便又是另外一番新天地。

花花绿绿的配色外加扭曲着放大的花样字体，无一不展示着这本杂志面向潜在客户的真实用意。

里面的男模按照国际划分板块，酷炫小哥，阳光学长亦或者是冷酷型男，各种风格类型的都有，眼花缭乱得要命。

两个女孩津津有味，直接翻到底。

杂志的底封还印的有图。

宋艾千回味了一番，“里面有几个还挺帅的啊。”

只不过她顿了顿，话锋突转，“但说认真的，这些男模仔细看看，还没你几个哥哥帅，好没意思的。”

甘蜜双手捧着脸半趴在床上，此刻听了宋艾千的话，用勾起的腿碰了碰她，“怎么还拉上我哥了，你怎么不去和你哥比呢。”

她说着从公主床边的零食柜里挑出两根棒棒糖，没拆包装，分了一根给宋艾千。

就在这会儿，甘蜜的视线略过摊开的杂志，定在底封。

像是看到了稀奇的玩意儿，她白嫩的指尖点上去，“这最后一页的男模怎么还搞特殊啊，时长，这什么意思？”

宋艾千眼下正全力和棒棒糖的包装做斗争，甘蜜抛给她的两句话前后没差几秒，她没太听清，径自囫囵一番，只抓取了关键字，懵然抬眼，“啊，啊？你说什么？我哥的时长？？”

“………”

甘蜜朝里扭头，敛眸看她。

这重点抓的，连在一起的话，她好像突然能明白过来点儿意思了。

宋艾千说完停顿几秒，这会儿倒是倏然醒悟，“噗嗤”笑出声来，但不过须臾，她笑意收敛，视线也紧跟着越过了甘蜜，穿过空气，径自朝门外的方向蔓延。

神情十分古怪。

就在甘蜜想说“你是不是傻啦”的档口，宋艾千先一步开了口，声音带着微颤，朝着门口那地儿唤了声，“……哥？”

嗯，哥。

哥？？？？？

甘蜜手中的动作凝滞，下意识转头，顺延着宋艾千视线的定点望过去。

沉木半敞的门前，立着道颀长的人影。

“………”

千言万语尽在此刻。

甘蜜手中的棒棒糖“啪嗒”一声掉了。

偌大的办公室像是张织密的网，把溢出来的浓郁统统兜住。

在甘蜜埋头苦吃的时候，大厨乐呵呵地逮住她，唠了点家常。

她这个倒是在行，你来我往说得连旁边的两位特助都听得津津有味。

两位特助在宋慕之回国之后才走马上任，从千陆集团那边派遣过来辅佐，在此之前并没有见过甘蜜。

但也依稀能知道点有关这位小公主的传说。

宋慕之原本喊了一声徐助理，结果对方像是当机，好半晌没回应。

他抬眸，视线触及到前方。

甘蜜不像之前崴在地毯上，膝窝倚靠着沙发的弧度，凹成漂亮的线条。

室内顶高，明亮，衬得她脸上的皙白泛着点儿毛绒绒的光晕。

在和大厨交谈之余，翘起的唇像是桃花酿，比起下午贪睡的时候，被浸得要更为湿红。

室外狂风席卷，内心仿若过了场惊天雷雨。

须臾几秒。

像是感知到了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小姑娘缓缓偏头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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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大厨走后，室内也都收拾完毕的档口。

甘蜜仍然觉得那样拂面的水汽近在咫尺。

腾腾而起的烫雾煨得她的脸泛起淡淡的，如同火烧般的热。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甘鄞合来接她。

他总算是准时了回，目光撂过沙发上看起来挺乖的少女，随即和站起来宋慕之打了声招呼。

之后自然是一起回大院。

在通过办公室长廊往电梯方向赶的时候，甘鄞合望着完全没话说的两人，“你们俩今天一整天就是这样，打哑语度日？”

接收到甘鄞合频频探过来的眼色，宋慕之神色凌凌，拎着大衣，长腿迈开，一副懒得理人的模样，“别看了，我没哑。”

甘蜜用余光迅速地瞥了眼宋慕之，回呛甘鄞合，“我也没哑，你才哑巴了。”

“得，一唱一和的，我是说你俩都没交流。”

甘蜜碾着地板，细碎地嘟囔，“交流的时候你又不在。”

小姑娘径自喃喃，嗓音放得极轻，甘鄞合有些没听清，“你说什么呢一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的。”

“我能说什么，嘀嘀咕咕的话你都要听，是不是之后还得弄个扩音器给你放重播。”

大概是吃得够多中气十足，甘蜜反驳回去压根不带停歇，全程流畅无比。

甘鄞合被她这个小模样弄得一愣一愣。

他讪笑了会儿，随后总算想起还有宋慕之这么个人，“她就这脾气，你刚回国，以后恐怕有得受了，多担待点儿。”

甘鄞合随意地说，宋慕之听了脚步顿顿。

甘蜜就落在两人身后，在听到这句话之前，听到了宋慕之从鼻子里哼出来的那句应声。

两个男人长腿迈得快。

甘蜜完全跟不上。

她几步向前拉了拉甘鄞承的袖子，他被拉得转身，“干嘛呢，送扩音器来了？”

谁跟你说是那个。”小姑娘有些难以启齿，“……我吃太多了难受，你能不能走慢点？”

“知道吃多会难受你还吃，傻啊？”话落甘鄞合看向宋慕之，眼神里依稀还有些对于他照顾不加的质疑。

甘蜜哼了声，“吃的时候哪儿知道之后会难受。”

不然这世界上也不会有撑死的人了。

甘鄞合目光登时变得扑朔，“等等，我寻思着有些不对劲啊，你在宋慕之办公室里都吃什么了？”

甘蜜没细想，只觉赧然上头，“吃了个你行了吧，你走慢点！”

甘鄞合听甘蜜这样说，非但没有放慢，反而欠欠地加快速度。

一旁的宋慕之没怎么插话，往外迈出的步伐倒是默默地放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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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地下车库分道扬镳，甘蜜坐甘鄞合的车走。

不过毕竟同路，甘鄞合给宋慕之让了道。

缓缓驶离中，两辆车一先一后没入夜色。

甘鄞合利落地转方向盘，将车跟上去，“你要是现在还难受，我把车窗放下来。”

甘蜜摇摇头，“还好，哥哥你今天累吗。”

“因为不用带孩子，所以不累。”

“………”

余光捕捉到甘蜜的小脸儿，甘鄞合笑着缓缓加大马力，继而目光落在前方，啧啧两声，“这宋慕之行啊，又换了辆车。”

甘蜜听了抬头，入目便是不远处，在黑夜里泛着猩红的微灯。

流畅的线条和镀了边的立缀在夜色的打磨下，像是从指尖漏出的鎏金。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甘蜜捧着脸缓缓出声，“哥哥，他在国外的时候，你俩有经常联系吗？”

“你说谁，宋慕之？”甘鄞合反问，继而还算认真地想了想，“有吧，但不多。”

甘蜜尾调拉长，“欸……”

“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关系之前那么要好，到了国外居然都不怎么联系了。”甘蜜垂着卷翘的眼睫，抬手拨着车内的小装饰。

甘鄞合听了嗤之以鼻，“这很难理解吗？都是成年人了，我一大老爷们儿，难不成天天跟他早安晚安嘘寒问暖才算个样儿？”

“……就你还大老爷们儿呢。”甘蜜忍住没笑。

“我还真是，不过这理我得跟你讲透了，你还小，等你大了你就会明白，成年以后的世界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复杂，多年好友一年里能联系个三五次的，都算好的了。”

“你是说天天约你酒吧泡妹的陈既？”这叫三五次？

甘鄞合鲜少有这么失语的时候，“他除外。”

甘蜜却是没管，复又扬起音调，“有件事我得和你强调，我老早就成年了，也早就长大了，你们一个两个老说我还小，这是悖于事实的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