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走向门边,站在门槛之内望向夕阳。
先皇当年下决心要动手的时候,曾经来到康慈宫见老身。老身知道他要动手,故而不肯见先皇的面。我们母子,一个在宫内哭了一夜,一个在宫外跪了一夜。
她说话的时候,陆修羽有些恍惚。
这件事,他是有印象的。
虽然当年他才不过是个几岁的幼童,但父皇在康慈宫跪了一夜的事情,他记忆犹新。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询问父皇,为何父皇君临天下,却也有不得不罚跪的时候。
父皇沉默了许久,告诉他的幸与不幸,在于他们终究还是人。而那也并非是罚跪,只是被责任压弯了脊梁。
这两句话,让陆修羽终生难忘。
后来他渐渐长大,终于在读到《道德经》的时候,父皇的这句话激起了强烈的回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苍天大地,它们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由于这种超凡入圣的力量,它们对世间的一切都是一视同仁的。
天地对于每一个人,每一样事物,不会特别施加恩泽,不会特别关心呵护。只会让他们自己发展,直到走完一生。
说到底,这种至高无上的力量,是现实而冰冷的。
而君王呢?号称是天子,却半点也做不到如同苍天的那般。天子会有喜怒,有爱恨,有锐意更有隐忍。
父皇说的是对的。
天子是人。
只不过是人而已。
太皇太后的声音将陆修羽从回忆中惊醒。
然而时隔多年,老身细细想来,还是觉得自己当年更加愧对先皇。哪怕是亲弟弟,一朝反叛,便不再是弟弟,而是反贼。身为帝王,诛杀反贼是分内之事。先帝绝没有错处。
反倒是老身,因为一时不舍,为难于先皇置先皇于困境中而不顾,是老身不明事理。
陆修羽上前一步,扶住太皇太后的肩膀。
皇祖母此言差矣。要说有人不明事理,那也绝非是您,而是反叛在先的宁亲王。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上说的对。这竖子,错就错在不知足。
陆修羽握住卷轴,忽而问道母,宁亲王十八年前伏诛时,恐怕也才三十多岁吧?
太皇太后点头有六,正值壮年。
陆修羽沉吟片刻,道王当年可有子嗣?
太皇太后道有的。庶王妃和几名侧室均有所出。共有子女六人,正好是三男三女。
宁亲王正妃没有子女吗?有过一女,刚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后来,似乎是又怀了身孕。
陆修羽正想问,太皇太后便截断了他的话头。
我知道皇上想问什么。宁亲王全府上下,一个活口都没留。当然也包括腹中的胎儿。
陆修羽沉默了。
天色变得更加暗淡起来。
太皇太后将视线收回,道年前那天傍晚,刚好也是这个时候。先帝爷的虎贲大败叛军,与宁亲王所在的江州仅仅相隔一江。当夜,宁亲王府就走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