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剧场版 玄音棍(2 / 2)

逍遥武唐 晴天冰原 4775 字 2021-08-05

数息之间,两人便已经过了十数招,张龄猛地跳了开来,张嘴吐出一口鲜血,眼中却闪过一丝凶厉。

罗家也是暗自心惊,这枪在棍的浑厚中藏了锋芒,近身相斗时竟也是别有一功,方才那十数招招招搏命,自己若是格挡时慢上半分,哪里还有命在。

喘息片刻,二人再次斗在了一起,玄音又生,罗家寻了一个契机腾身一棍当头砸下,张龄匆惶之下举枪一拨,矮身一躲,罗家的棍砸在了张龄身侧的假山上,轰鸣声中,一片假山应声而碎,飞屑四溅。

远处张龄府内的家丁侍从们原本都鼓噪着要结队上前来捉拿这恶徒,可这时却都彷徨不前,谁都担心这座假山成了自己的榜样。

在张龄以命换命的招式相逼之下,罗家空有一身怪力却无处施展,几次杀招都被张龄躲了过去,这一式横扫的时候,张龄又是一枪直刺向罗家,罗家眼前猛地一亮,双手一松,回手抓住已经扎在自己身上的枪尖,反向用力与张龄的力道相抵。

那铁棍在罗家松手后微微下坠但是去势不减,瞬间绷直了弹向张龄。

本来这时弃枪后撤是最好的法子,可是张龄终其一生成就于枪,生死之前手仍然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本能地抓着枪,紧握不放。

说起来也只这一刻的犹豫,再要放时,已经晚了,那铁棍挟着玄音之威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腰肋之上。

刹那间,张龄脏腑尽碎,口鼻中涌出血来,倒地之时,气息已绝,面上却还停留着方才的惊恐与痛楚。

远处的侍从家丁们早已心胆俱裂,作鸟兽散了。

罗家凝神望去,那紧挨着小湖的阁楼里,是不是还住着他的父母妻子?

犹豫半晌,罗家扛着铁棍打算沿着原路从大门离开,猛地脑中电光一闪,转身走入了庄园深处。

一路上人影晃动,还是那些家丁侍卫,没有一个出来阻拦,但是罗家能看到他们的恨意和畏惧,兴许还有人去报官的,罗家也没有兴致和他们纠缠,只是自顾自走着,这庄园不大,路却很多,九曲八折。

约莫一刻钟后,罗家推开后门走出了这处庄园。

老者这次穿了一身白衣,站在西边斜对角的柳树下,面露悲戚,双手合十,柳枝带着新绿悠悠而动,禅意幽深。

可在罗家眼中,这一切却仿若鬼魅一般。

一晃神,老者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终究还是杀了张龄,不过这一次还好,你没有祸及家人,你先后杀了这么多人,恨也该消了吧?”

罗家坚定地摇了摇头,既然你说了有凶手有三个人,现在才死了两个,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停手?

“痴儿,痴儿,你这恨,莫非真的要再杀一人才能放下?也罢,这最后一人,我便带你去见他吧,不过这人武功远胜过前两人,你未必能打得过他,你连性命也不爱惜了吗?”

罗家笑了笑,自那日起,自己又何曾爱惜过性命。

老者面露愁容地劝道:“孩子,四年过去了,你可知你心中的恨意未尝不是一种妄念,你只是在为了恨而恨,却不知你已经做了你所恨之事,与其继续害人害己,不如放下吧。”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故意杀人害人也可以情有可原,也可以逍遥法外或者从轻发落吗?杀完仇人再把命赔给他们就是了,罗家没有公堂之上那些能帮故意杀人改成因疯杀人的嘴皮子,只好闭口不言。

老者对罗家的缄默习以为常,转身走了。

三月春风,三月桃花,三月,本不是一个杀人的季节。

可是,心中有妄念的人,谁又在乎季节。

骑上马,无暇去看道旁的柳绿莺飞,罗家在扬起的烟尘中策马狂奔,眼睛只盯着前面的骑马的老者,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再杀一个人,这一切就结束了。

三月二十一,罗家跟着老者来到了一处山脚下。山不算高,也不奇崛,路有几条,都是直直通向山顶的,没有交错纵横的样子,山上有的地方光秃秃的,有的地方有一些苍翠的窄叶子树扎堆挤在一起。

看起来很普通的一座山。

可是随着山顶越来越近,罗家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

不,何止是疑虑。

这座山,再熟悉不过了,翻过这座山,就是村子的所在了。

难道,这最后一个凶手,竟一直住在这山上?

又难道。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罗家的心中愈来愈清晰,往日刻意忽略的一些疑问到如今也不得不去面对,他怎么知道仇人是谁,他当初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要传授这门武功,他为什么一直都在,这些疑问很多都还没办法解答,但是一旦从单纯的念头中走出来之后,所有的不合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环绕。

这个一直在教自己武功的人。

罗家神色复杂地望着在前方站定的那个背影,这才发现,原来已经站在了山顶,这里正是当初自己第二次遇见这个老者的地方。

当初老者站的位置,插着一根铁棍,从露出的那一半的样式看,和自己扛在肩上的那根很相似。

老者伸出瘦而不枯的手掌,缓缓握住那根铁棍,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

“你已经猜到了吧,没错,其实全村人都是我杀的,包括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妻子,当真水灵娇嫩,呵呵呵,你自己都很少用她吧?我没想到在这样的村子里能找遇到这么水灵的女人,真是要谢谢你了。”

老者此刻已然回过了身,面上依旧带着那副和蔼的笑容,说到罗家的媳妇时却用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

往日的仙风道骨,此刻看来,竟是竹叶青的雅致外壳。

没有任何征兆,两根铁棍就在呼啸声中撞在了一起,罗家竖劈,老者横斩,两人颇为默契地纯拼功力,没有变招,也来不及变招。

以功力激发出的玄音,也是声音的一种,声者,波也,譬如波浪,小的波浪会被大的波浪抵消,吞没。

此刻这山顶之上似有一场无形的风浪,以两棍相交处为中心,席卷了方圆四五丈的山头,被波及到的树叶纷纷从树枝上被震落,然后被绞碎。

波和波的对撞,没有招式的繁琐,简单的吞噬和抵消。

初时,罗家凭借一腔激愤执念,迸发出了强于平日数倍的沛然大力,勉强与那恶人打了个平手,但是几个回合之后,罗家越发支撑不住,对方棍上的玄音源源不断地将他裹在其中。

不多时,气血翻滚之下,罗家的经脉已经伤得千疮百孔,口鼻耳朵里都淌下血来,双手还紧握着铁棍,步下却一直在退,招架也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气力将绝之际,对方棍上猛地传来一股沛然大力,罗家手中的铁棍受力脱手,双眼不由得一闭,那刺耳的尖啸却忽然停了。

罗家睁开双眼,那铁棍就停在眼前,那老者依旧是那么笑着,嘴角却溢出血来,看来似乎是强行收招反震受到了内伤。

虽然对他为什么收手有所疑问,罗家也顾不上这许多,反手握住面前的铁棍,猛地一用力,老者竟然顺势便松了手,那铁棍随即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地砸在了老者的胸腹之上,这一次的厉啸竟是比之前都要尖锐。

没有躲,没有挡。

砰地一声,老者直愣愣地沿着这一棍的力道飞了出去,落地之时,一身白衣已经染上了片片血斑,这一棍打得他胸腹处肌肤尽数爆裂,涌出血来。

罗家握着棍,呆愣愣地走到老者面前,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只见那老者嘴一张一合,发出些微弱的声响,罗家犹豫了一下,还是半蹲下来侧耳听着。

“我的,功夫,是咳咳,能,让人陷入迷梦,堕入幻,幻境的,咳咳,你回家去看看。”老者每说几个字,嘴里便涌出一股血浆,眼神也渐渐涣散,全凭胸中一口气撑着,话刚说完,头就往边上一弯,似是昏厥了过去。

罗家呆愣在原地半晌,忽地想到了什么,双目圆睁一脸不信,随后他把手中棍子一丢,发狂般地向山下奔去。

村子,还是和记忆里的从前一样,安静却有声。

还没进村口,隔壁老吴头家的那只大黄的欢叫声便已经打破了村子的宁静,罗家似乎还听到了老吴头的拄着拐杖走出屋呵斥大黄:“看见鬼啦,叫什么叫?”

罗家依旧不敢置信,闭上眼睛猛地摇了摇头,再睁开眼,还是那个村子,平静安宁,散发出淡淡的泥土的味道。

明朗天空下,家的位置,缕缕青烟正往上冒着。

家里有人!

罗家发力狂奔,几个起落之后便已经落在了家门口,手按在了那泛黑的木门上,停住了。他怕,怕看到那四年来一直缠着他的噩梦。

深吸一口气,正要推开,手却一僵。

因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相隔这么近,他却不曾察觉,武艺有成以来,这是第一次。

猛地回过头,却看到一丈之外站着三个人。

一丈之外,仿佛从来没人上前来拍过自己。

为首一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面容略有沧桑却叫人看不出年纪,一身淡淡的青色长袍,看起来亮得很,不知道什么材质。

这男子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少年,一人身穿道袍面色凝重,一人身着儒衫却神态轻佻。

只听为首那男子问道:“这位兄台,我想问一问,这山那头的两匹马,可有一匹是你的?”

罗家有些莫名其妙地答道“是。”

那男子又问道:“那张龄是你杀的吗?”

原来是来查案子的么,罗家心中顿时生出一阵不耐:“是又如何,关你什么事?”

道袍少年双目圆睁戟指上前:“大胆,你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那男子轻轻咳嗽一声,那少年便立即退了回去,脸上却还有些不忿。

男子正待要再说,罗家却后脑一疼,在那一瞬间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最后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罗家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山顶,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躺着那老者,不,应该是师父,他睁着眼,身子微微颤动着,似乎还活着!

罗家大喜过望扑了过去,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

毕竟,师父是被自己误会后打成这样的。

老者笑了笑,哑着嗓子说道:“方才是我晕过去了,在死前还能看见你,这很好。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时机未到,现在是时候了,你听好了,玄音棍的第三重境界,是大音希声,这一重境界,出棍后没有半分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在你的内力包裹之下,不泄出一丝一毫,击中对方的时候,这些激发出来的玄音会全部化成力道,威力极强。祖师遗训,要练成这一重境界,需要脱出仇恨,心无挂碍,慈悲宽恕。我用幻术让你大悲大恨,你借着恨意已练成前两重境界,如今打死我,了你心愿,总算是能够放下了吧,这第三重境界,为师没有练成,就交给你了。”

老者说这番话时竟流畅无比,或许是回光返照了吧。

而罗家趴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

老者顿了顿,声音变的更加虚弱:“我法号妙幻,你也算是入我门下,是法字辈的弟子,就叫法空吧。需知世俗是空,悲恨是空,大彻大悟,万法皆空。”

罗家擦干眼泪起身跪直,神色肃穆地磕了九个头,算是行过了拜师之礼。

妙幻一阵咳嗽,咳嗽完笑了笑:“我虽未剃度,却是佛门中人,你既已入我门下,便是佛门弟子,往事凡尘都不该再有牵连,我死后你不必管我,径直下山,按照上一次去找我的路线再走一遍,到高丽去找我的师弟,他法号妙真,长相与我相仿,只是没有头发。你找到他,让他为你剃度,指点你练成这玄音棍,这是为师,咳咳,这是为师最后的心愿。”

说完,妙幻挣扎着勉力坐直身体,双手合十,面带微笑,状似入定,气息已绝。

罗家,或者说法空似有所悟,双手合十,低头静默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毅然向山下走去,再不回头看上一眼。

法空走后良久,那三名男子相继从附近的树后走了出来,而方才罗家眼中妙幻所躺的地方赫然是一截枯木,真正的妙幻此时却双手合十从树后缓缓走出。

那男子叹息了一声说道:“似睡似醒,亦真亦幻,你这幻术功夫,当真高明。我已应你所请,让你的弟子完成你的心愿去了,你是不是也该偿命了。”

妙幻眉间露出愁苦神色:“施主乃是世间至尊,又何苦为难一个行脚僧人,贫僧心愿已了,从此世间不会再因贫僧而添杀戮,施主何不结个善缘,放贫僧一条生路?”

那男子面露讥讽神色:“你这个和尚,杀了人犯了天理,想靠求情来得一条生路吗?你说不会再杀人,我却不信。和尚你以幻境让弟子修习武功,却着实死了不少人命,我自然要为幽幽冤魂讨个公道。”

妙幻和尚长叹一声,缓缓坐倒在地,身上白衣却无风自动向着东边飘去。那名男子瞧也不瞧,伸出双指向西轻轻一点,顿时一道无形气劲疾掠而过,随着一声惨叫,西边的空中飚起几道血箭,东边的白衣,面前的和尚都已不见了踪影,那男子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行去,两名少年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也都跟了上去。

残阳若血,山上山下,一片死寂。

又是三年。

这天,高丽西京城外,一名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从长白山的方向缓缓而来,衣衫破旧不堪,胡子遮了半张脸,头发也脏兮兮的,凌乱无比,可他的一双眼睛却神光四射。

城门口,一名白眉老僧站在那里,给人一种自远古始从未离开过的错觉。那和尚见他来了,冲着他和蔼地笑着,宛若他的师父妙幻再生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