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灭火,人们可以用脚踩灭,可以用水泼灭,可以用土扑灭。
可当一场火大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人们基本就只能默默地看着,等它烧完,顶多移开能点着的东西,不让它继续蔓延。
所有的努力,虽然未必徒劳,终究只是收效甚微。
李尽忠眼下就面对的是这样一场大火,扑不灭,浇不熄。
这火不灭,别说马儿过不去,就是大军想要尽数通过都是千难万难,火墙的边缘炙烤着两边的坡壁,火墙的厚度也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要等火灭,恐怕要等到天命,那时肯定所有人都已不知去向,再想追就是骑马也追不上了。
李尽忠环视四周,一地的尸体,整个谷中都是死人,粗粗估算唐人也活不了多少人,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
“都简单清理一下战场,把能用的东西带回去,没死透的再补一刀,明天再来一些人仔细清理。”
说完李尽忠独自大踏步地向谷外走去。
谷口处的风特别大,冰凉的夜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刮得李尽忠面庞生疼。
身后火光不停地晃动着。
其实这场仗的结果已经非常满意了,然而先是一千名兵士被屠,再是大军被一堵冰墙挡住,然而那不知用什么手段造出这一座冰墙的人的尸体又被人救走,粮食被烧,大火又堵住了大军的去路,诸般不顺让李尽忠总想要找那冰墙中的人算一算账。
几千人开始搜寻和清理战场,这里翻出一把弓,那里收罗几支箭,这把刀很新可以用,这身皮甲不错脱下来带走。
没有人注意到,大火堆的那一边,一个黑影从地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走去,踩在地上的脚步声被火焰里的噼啪声所掩盖。
武延基带着剩下的两百人在谷中飞奔,腾跃,那火墙是不是真的能挡得住人,能挡多久,都只是推测,武延基心中没底,只能带着众人努力地奔逃。
一直到了谷口,武延基方才停下。
硖石谷口,黑压压地站着一片兵士,几千人,全都站着,有的身上还在往下滴血,有的身上中的箭还没拔掉。
人群里,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单手扶剑站着,另一条手臂已经不见了,正是曹仁师。
等来了这最后的两百人,得知后面再也没有人了,曹仁师深深地叹了口气,“五万人呐,五万神武军啊。”
叹息声很轻,一下子就混入夜风中被吹散了。
心头萦绕不去,却是怎么也吹不散了。
这边入口的风确实也很大,透过衣衫吹入兵士们的身体,带起一丝丝颤抖,吹入老将们的眼睛,让平时铁血惯了的老将们都像是被风吹迷了眼一样,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此刻的硖石谷口,只有风声。
默立了一会儿,武延基开口说道:“有伤的就地包扎伤口,咱们一刻钟以后列队出发。”
有人小声地问:“现在这里是不是太危险了,在这里包扎伤口会不会被一会儿赶上来的契丹人给杀了。”
武延基摇了摇头,“不会,我们逃到现在,契丹人都没追上来,说明确实是被火墙给挡住了,我对李尽忠了解不深,不过布下这样一个局的,一定是一个心思深沉之辈,咱们逃了这么久,他怕我们有埋伏,又怎么敢轻易追上来,天亮之前都是安全的。
曹仁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谷中的火光,他站在这儿也能看见,老练如他,自然能看得出那滚滚黑烟之下烧得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走到武延基身前:“这位少侠,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处。今日你救了老夫,也救了神武军的近万弟兄,如果方便告知身份,也好让老夫和弟兄们心中有个挂念。”
武延基一脸黯然:“救你们的,是我背上的许清流,我,我是武三思的侄子,武延基。”
“什么!”所有人都抬起头,几千道视线齐刷刷地打在武延基的脸上,武三思,这个名字对这几千人来说是所有祸事的根源。
武延基早知道会如此,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可是面对这几千双眼睛,面上还是红辣辣的。
曹仁师也惊呆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咳嗽了一声,大声说:“诸位弟兄,听我一言。武三思此人刚愎自用,害死了这么多的弟兄,的确该死。可是罪不及家人,更何况武公子还救了咱们。”
其实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只是一开始的震惊带出了将士们对武三思的恨意,曹仁师点开之后众将士也都纷纷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收回了目光。
一刻钟之后,武延基和列队完毕的六千余名将士一齐踏上了班师的路途。
谷口在众人的离去之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又只剩下了风声。
夜风忽缓忽疾,忽长忽短,没多久,原本应该没有杂质的呼啸里又带上了脚步声。
一步一步,脚步声虚浮而孤单,间或还带着踉跄。
而这时,已经搬到洛阳神都的武则天,也是独自一人,站在深深宫院里,感受着一阵阵东北向的风,偶尔打量一眼星空。
夜凉如水,风里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仔细去闻,又什么都闻不到,也许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