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历7382纪,公元0004年3月25日。
欧式木椅上,坐着一对母子。用细线串起来的透明液滴交织成环,围绕着广场中心,轻舞飞扬,实时监测着空气的温度湿度与质量等各种指标。
孩子约莫八岁,是第一次到这里,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时间机器。
母亲温柔地看着孩子,轻轻说道,“孩子,我们为什么不使用这台时间机器吗?”
孩子不假思索地答道,“因为这是最美好的时代。”
“为什么说这是最美好的时代呢?”
孩子陷入了沉思,美好是一个十分抽象的词,他所知道的所有不美好,都来自于历史书中。
母亲看着他认真思考的神情,不禁莞尔,继而又问他,“那为什么不用时间机器让过去的时代也变得美好呢?”
正是因为有了美好的现在这个结果,艰难的过程才显得必不可少。如果结果不怎么样,那么过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他这么想着,踏上了第一级玉质台阶。他的母亲一愣,颤抖着轻呼了一声他的名字。现在的幸福肯定也是建立在过去的某些人的悲惨上的吧……他思索着,踏上了第二级台阶。然而他并没有立刻踏上最后一级。“退后,”他微笑着回头,看向他的母亲。母亲的眼神里满是震惊与疑惑,她看出了他的儿子的笑容毫无生气。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她抿了下嘴唇,放下挥舞的双手——她适才是要把他拉下台阶的,就在他刚踏上去时,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这么做。她后退了一步,移开了眼神。她的内心在悸动,却重又回报以一个坚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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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知自己的孩子聪明而有主见。她愿意在他成熟得足以展现自己的才智前给予引导,支持和爱。他的孩子是那么优秀,做事有分寸,自己才更像那个更需要被担心的人。可她此时又是如此的不安。
即使是只接触过基础教育的她,也明白,人类作为一种三维的时间性存在,不能许忤时间。至于原因……好像要分好几大点用各种她无法理解的数理化公式和五花八门的文学上的譬如思想论证方法或者是辩证性思维那类的东西进行的拓展性探研。全文好像有一本字典词缀集合本那么厚,而她翻来第一页(这一页大概是目录或者导读具体是什么她也不太记得了)时脑子就嗡得一声罢了工。不过正如她的导师凯瑟琳,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所言,人各有所长,如果看不懂也没关系。即使不具备这些知识,人依然会思考。她还记得她当初被问及这个问题时,自己一歪脑袋,脱口而出道“过去的人们有着自己的生活,我们不应该去打扰。”
凯瑟琳婆婆指导过的学生就好像天上的星球那么多,其中不乏天资聪慧者,能侃好一会儿的历史发展的必然以及人类的局限性。孩子的发言纯粹而有力量,仿佛是在告诉世人,学习的过程只是不停的抛弃自己原有观点,思想变得局限且浅薄的过程;人的思想生而有之,只不过一直随着时间流逝,人的成长而消减。凯瑟琳的初级教育是攻读混沌史,这些带着浓厚的哲学色彩的命题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也是她论文的重点探讨对象,这也奠定了她后来在基础教学上有着独树一帜的眼光和风格。
她暖暖的笑着等着艾薇儿抓破脑袋地搜刮词汇想表达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下半句。艾薇儿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也不会去未来,因为……呃……因为……”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想,我们出生在这个时代是有理由的,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凯瑟琳微微点头,她大致能明白艾薇儿想表达的意思,翻译成语言的话大意为“我们必须尊重过去与未来,千千万万莫比乌人为之奋斗的当下”。即使是最不堪的历史,也是社会历程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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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毅然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把手搭上了时间机器。
手指尖传来的酥麻刺痛感瞬间漫及全身,仿佛割裂了时空,飘舞的水滴都定格在了半空。脑海深处迸发的空鸣声盖过了呼吸与心跳。
他立刻垂下手,走下了台阶,然后被他的母亲一把搂住。他的神情云淡风轻,艾薇儿看着他的侧脸,这孩子总是能一脸平静的做出些惊心动魄的举动……正如他的父亲。此刻,艾薇儿只感觉自己刚从蹦极的失重状态中回过神来。
“第二个问题。没有人有权利赌上全体莫比乌人的未来去改变自己的,他人的,世界的过去。”
他默默噎下了一些无意义的莫名所以而又挥之不去的情绪。
他深信,他刚刚的举动是具有历史层面意义的——比如说三百万年来第一个熊孩子迈上了台阶。
时间机器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他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它在黑暗动荡时期萌芽,就毫无疑问会沦落为无聊战争的工具;如果它诞生于混沌时期,也理所当然得会被以重大机密的身份实行信息封锁再逐渐开展后续处理的商榷;可是它却降临在了曙光期,这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是一种不幸,人们掌握了无法驾驭的力量,最直接的结果是毁灭自我。
出于对以全体莫比乌人的历程和未来的尊重,世界政府难道不应该和人们提议把它转移至中心的那个巨大黑洞一带,让它自行被引力场撕裂,既不会留下太空垃圾,又能借此更新黑洞附近的时间曲率的各种数值,为实时通讯开发部贡献一笔参考资料;再不济,也应该把它转移到某个政府和民众都无法触及的地方,想必莫比乌人即使为自己尚未亲眼见过时间机器的同时也会不留余力的支持这项提议的开展——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有“直接摆在中央广场”这样的选项吧?
政府是显然有意违背民众意志,并且极端轻率地把它放置在了一个谁都能靠近且不设防的地方——他刚刚已经严谨地以身相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