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世界好无聊啊。别和其他人谈未来，免得让他们失望。

谁想听你高声歌颂乌托邦社会啊。他们想听的是丧尸围城，外星人侵略，想知道的是机器人和计算机掀起的世界大战。想看出事以后大国之间尔虞我诈彼此猜忌互相设陷，然后社会动荡不安平民游行，政府镇压失败。他们想看克隆人变异人的道德伦理之争，想知道高科技在军事上的应用。他们为生存游戏，孤岛求生，末日降临神魂颠倒。

他们想看的是冲突，是矛盾，是戏剧化剧情的展开和出人意料的逆转。

他们喜欢看人处于绝境中——悲怆的死亡或者死里逃生。他们喜欢看到社会剧变后浮出表面的长久以来都被压抑着的人性——无论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

穿越时空，跨越生死的距离的凄美爱情才催人落泪，引人深思。一人一剑，孤身与世界为敌的豪迈洒脱才算得上铁与血的传奇。只有在弱肉强食的残酷社会里，最微弱的一束光才会显得耀眼。

说得好听一点，他们喜欢看人的抗争。无论是对世界对外星人对政府或是对自己内心的无穷无尽的争斗。

说的不好听一点，他们喜欢看的是撕逼。包括穿越回唐宋元明清的后宫三千斗；不小心流落荒岛地球外与恶劣的生存环境斗；特工之间的抢夺情报和算计；商场上不同公司之间彼此竞争，抢合同抢单，同一个公司内部抢升职抢加薪，努力争取把竞争对手挤下去；在异世界骑着龙或扫帚用魔法打败反派大boss……

撕逼就是社会第一生产力。打累了还没分出胜负就握手言和签订协约，战争中推倒的毁坏了的建筑也会原地再重建出一个城，在下一次的撕破脸皮的开打之前就先用嘴巴来撕，撕道德撕体制撕追责撕政府撕外国人撕国人撕地域撕民族撕撕撕撕撕……

撕逼贯穿了人类文明，并全面渗透进去了当代社会。

他们唾弃不公平，但他们很喜欢看别人在泥泞中挣扎着想继续生存的样子——那是不一般的美。他们喜欢在观赏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后冠上起深化主题作用的对人性的思考，对社会的批判。这样才能让他们继续欺骗自己，好让自己相信人和动物有本质的区别。

世界本来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之间的争斗方式已经可以算得上物种中最为文明的了。

杀戮和掠夺就是主题。

所有生物的主题。

他们只懂得反乌托邦。

这不怪他们。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真正的乌托邦。他们不知道社会可以有多黑暗，但他们都知道世界的黑暗可以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可谁要听你说人人各尽其职各司其事的乌托邦神话啊？在反乌托邦才是主流，资源算不上充裕，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都算不上友好的现在，你说乌托邦是不想活了吧？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看恐怖片惊悚片，明明一边尖叫却又忍不住继续追——他们就是生活太平淡太乏味有意寻刺激找乐子啊！人最喜欢的不就是折腾自己折腾别人吗？所有喜剧最后都是以男女主角历尽千难万险最终幸福生活在了一起来结局——因为幸福了就没东西拍了啊，知道他们幸福就好了吧难不成还要看他们虐狗啊？何况这也算不上什么乌托邦，从本质上看还不是男女主斗完了家长斗小三情敌，一步步上位才修成正果诸如此类的反乌托邦在现代的缩影？最后实现了伟大的乌托邦梦！——那也就差不多得结局了……

你难道不知道乌托邦是用来走过场的？先让乌托邦露个脸，然后再来一个要毁灭世界的中二反派，让主角肩负起维护世界和平的神圣使命；或者是主角被算计了，临死之际看见了彼岸世外桃源般的乌托邦——不过一般都没死成，因为剧情需要；再或者就是幻觉啦，好比吸入致幻剂神经毒素什么的，与去世已久的父母重逢，一起愉快的生活——我好像还没看见有成功死了的；真死了的也不是没有，好比一个主要配角领了便当大赚观众眼泪，死亡的时候就会响起bg乎是踏上通往天堂的天路那样的一束聚光灯打下来。

他们都活的浑浑噩噩，需要源源不断的爽点泪点笑点，好让他们熬过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而毫无新意的每一天。

撕逼是一门技术，也是一门艺术。

他可以给所有段子和梗留出位置。他就是所有影视、文字的主要内容。乌托邦没有撕逼，这简直就是反人类。

你见过哪本书哪个电影全程都说乌托邦的？即使有，也是用来暗讽人类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完美社会有什么好写的？世上当真存在着乌托邦？即使有，写出来也不会有人有兴趣知道的。

尹栻再一次把心中所想硬咽回去。他已经是第七次想打断苏凩峑的话了。即使他是毫无波澜的表情以及没有起伏的语调来陈述——也掩盖不了其偏激的本质。

他深吸一口气。

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反驳。

他是面对海莱说的。

我想知道。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知道，你所生活着的乌托邦世界是怎样的。

苏凩峑不带痕迹地笑了。

尹栻的辩论能力完全没有退步。

很好。

舟怡看着苏凩峑不带犹豫，似乎一早打好了草稿般流畅地——把她看过的几乎所有电影和小说都吐槽了一遍。她现在只觉得膝盖很疼。

仔细想想，人们确实是一边向往着乌托邦，一边却又……呃……喜欢反乌托邦？

因为这样题材的情节比较一波三折，更能凸显人物形象剖析社会深化主题？而乌托邦就简单多了……每天只有快乐，幸福，美好——容易让人审美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