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零十天，这是许夏舟在天恒律师事所实习的日期，她每天都念叨几次，就如一名劳改犯在倒数自己的刑期一般。

成为律师，是许夏舟自小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许夏舟付出的努力，已经领自己钦佩。

再有不到两个月，她就可以结束实习，成为一名真正的执业律师。为了那一天的到来，许夏舟多少次都激动的热血澎湃。

但是，这一切，在与她一起实习的同学黄阳子离职加入私企后；在她跟随黄阳子出入高档会所之后，悄悄发生了转变。

许夏舟现在记挂最多的，是做了律师后多久，能开上与黄阳子同款的跑车，这比数实习日期更让人郁闷，更让人焦灼。

今天，在她实习第十个月零三天的时候，许夏舟第一次迟到了。

她赖在床上，为自己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这才艰难地起了床，漫不经心地回到律所。

天恒律师事所，在法院一条街区之外，租金便宜，却也只能靠着残羹冷得以生存。

粟坤是律所的主人，自然要常驻天恒内，好在有了两个实习生打打下手，让粟坤还能找到做律师的尊荣。

许夏舟踏进律所，师傅粟坤正陪同一位客户做咨询，随同记录的，是另外一名实习律师楚一凡。

许夏舟心虚地穿过会客室，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师姐。”二十六岁的楚一凡是小伙子，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像姑娘一般地缅甸。特别是在今天，他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忧郁的神情，就连喊出的师姐都显得有气无力。

许夏舟打起精神应了一声，悄然瞥见了师傅眼神中的不悦。她识趣地放下包，如往常一样，为师傅冲了一杯陈年的普洱茶，恭恭敬敬地放在办公桌的案头。

“那行，就这样，如果有需要，欢迎随时垂询！”粟坤结束了咨询，他微笑着站起来，微胖的身躯微微弯下，送走咨询的客户，金丝框眼睛下面，是泛滥的笑容。

许夏舟很是不齿。

每次见到师傅粟坤如此的表情，许夏舟都觉得像是在烟花巷卖笑一般的低贱。自从她参加高档会所的晚宴之后，想起以后自己也会如师傅粟坤一样，见到客户便毕恭毕敬，许夏舟便由衷地替自己感到悲哀。

粟坤送走客人，朝着许夏舟招招手，他坐回自己那张皮质的大班椅内，神圣的面孔逐渐取代满脸的谄笑：“为什么迟到？”

“我师傅，我昨晚一直都做噩梦，梦到怪兽要吃我，吓得我到天亮才睡着！”许夏舟眨巴眨巴眼睛，调皮地笑着，为自己找到合理的理由。

“如果上庭，你觉得这个理由能说服法官吗？”

“法官也不能否定每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个怪兽吧？”

“这个官司你已经输掉了。”粟坤嘴角微微含着笑意，“根据《民事诉法法》第六条第一款，你无法为自己的主张举证。”

“我的举证便是我今天迟到了，而迟到的原因是因为噩梦，如果法官判定我输，那么他首先要否定唯心主义。也就是说，他同样需要为自己的主张举证。”

“诡辩。”粟坤的面颊上，终于又浮现出了笑容，这是欣慰的笑，“吴悠的案子下午开庭，你记得吧？”

“我知道啊？”

“庭审的资料你准备好了吗？”

“都弄好了。”

“你要跟我一起去还是把机会留给一凡？”

“这要看您的意愿啊？”许夏舟仰起脸，一脸得意。她明白，师傅这么问，通常都已经决定带她参加了。

“如果你能在中午之前，把这三份合同核对完毕的话，我就没问题。”粟坤端起余温尚存的普洱，轻轻嘬了一口，随手拿起了一份文件，不再理会许夏舟。

“没问题！！”许夏舟嘴上欢快地应着，心底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fuck！

她知道那三份合同，那是三份私人之间转让房产及地皮的合同，不属于天恒律所的业务，是粟坤个人接的私活。

也就是说，粟坤，天恒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她的师傅，是在利用他们这些实习生廉价的劳力，为自己谋取利益。

离实习期满还有两个月，以后的出路完全掌握在粟坤的评语中。尽管心底愤愤不平，许夏舟却不能有丝毫的表露。她抱起那一叠厚厚的合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

转眼看楚一凡，双眼通红，面前的办公桌上，同样是一叠厚重的资料。

许夏舟心底稍显安慰。

逐字逐句审核完三份足足两万字的合同，已经是下午13分。许夏舟站起来，揉揉酸痛的眼珠，饥饿感如一只猛兽，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楚一凡依旧趴在桌子上，双眼盯着桌面上的文件，似乎成为了一尊雕塑。

许夏舟心底有些怜悯。

她走到楚一凡的面前，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呆子，你吃饭了吗？”

“没，盒饭时间都过了。”楚一凡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看表，满是失落，“这些是梁律师华远案件的资料，明天开庭用的，师傅说下午下班前要，我还没弄完。”楚一凡指指面前的资料，神色疲惫不堪。

“下班前还有三个半小时呢。！”许夏舟不以为然。

“四点半，我还得去接粟心诺。”楚一凡摊摊手。

粟心诺是粟坤五岁宝贝女儿，每次粟坤太太在美容院忙的抽不开身，都由楚一凡去幼儿园代接。

“可怜的娃！”许夏舟拍拍楚一凡的后背，暗自庆幸倒霉的差事没落到自己头上。

楚一凡也不出声，头却垂的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