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他这一生,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全数经历过,佛说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尝尽了。”玄妙开头娓娓而言,却是连古井不波,不为凡尘俗世而引起丝毫心绪波动的世外高僧,居然也面现伤感凄然之色。
他之一生,除了万般苦痛,的确是悲大过喜、苦,多余乐。
“佛说肉体皮囊,终究不过尘土而已,惟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苦随忽然接口,仿似也于这世间之道,有一些体悟感怀:“每每念及此处,想起云兄弟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静心悟道,弟子委实敬佩。为何大师,还有未解之评价呢?以道入魔,固然无情丧德,由魔入道,却又需要何等的大神通大毅力才能办到?”
玄机并不理会苦随的解说,反而直盯了易云的眼睛,问道:“你是否,已经完全放下了尘世凡俗,看透了人世沧桑,堪破了红尘七色,看到了心中光明万丈?”
易云一片疑惑,皱起了眉头。就连一旁的幽碧晴,也是一脸的紧张,微微冒汗,看着易云,期待他的回答……
轻轻的点了点头,易云表示,自己果然已经看透了一切,明白了天道。
只是,玄机却又道:“那么,你跪下,为师现在,就为你剃度,你的法号,就叫了尘,如何?”
易云淡然跪下,低头,面对了师傅玄机,一片坦然神色。只是幽碧晴的脸上,却浮现了揪心的紧张。或许片刻之后,一切就都解脱了吧。再也不留下,丝毫羁绊。
她的心中,不由自主的又浮上了当年,那冰冷的一剑刺进欧阳絮茹身体心脏的一刻,那种绝望的痛苦。两行泪水,默默的流下,应该就在当年那一剑之下,斩断的,非但是相思刻骨,还有,一切恩怨情仇。
至少在现在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归于了虚空,再无一丝牵绊。只是那深情所系的人啊,真的能够忘记了恩怨、放弃了尘俗、弃舍了,爱恨么?
玄机的手掌,缓缓放在了易云的头上,掌心处,有淡淡青烟升起,那三千烦恼丝,也开始脱落,一如逝去的岁月,作别的青春,以缓慢得似乎感知不到的速度,却一如既往的,豪不休止而去。
玄妙叹气,苦随摇头,碧晴,泪流。
似乎这一切都成定局,抛开了红尘、心无挂碍,任凭风云变幻起,常守,灵台一抹空。一切的一切,皆如虚幻镜花,可全部无视,淡然放下。
只是,易云却忽然脸色异变,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竟有血红的光芒,狰狞得让人惊心。那狂热复杂的脸上,却如血一般凝聚成赤红颜色,仿佛就要有血滴,渗透出来。仰天一声悲鸣嘶吼,那如风雷怒啸的尖锐,划破夜空,直冲天际。
除了玄妙和玄机之外,苦随和幽碧晴猛地惊然站起,一脸的疑惑。
玄机单掌合十胸前,低诵佛号,道:“心性坚韧,百炼万劫,你自以为洞察世事,堪破红尘,其实却是幻境,是你自己的意念和向往,欺骗了你的本心。本心不在,试问如何成佛?那只不过是纸上谈兵,满腹空论罢了!”
苦随紧皱眉头,有些蒙了,看着仰天悲嘶,乱发飘扬的易云,忽然出手,临空点了他的全身几大要穴,才对着玄机道:“敢问如何才成真佛?”
想那东海之边,易云飘逸如仙,侃侃而谈天道大道,疑为天神,为何在这最后一刻,却是如此反常,仿佛像是妖魔附体,完全的变了一个人?
玄妙解释道:“道理,是人人都懂得的,但是说到和做到,却有天差地别之异,莫不见,满口仁义,却心肠歹毒之辈,天下皆有之,嘴上不妄谈,行事却仁善者,也属常见。云儿天生善良,能悟出真理却属难得,但是真理与事实,往往是有出入的,所以懂得与做到之间,亦然。”
苦随若有所悟,仿佛懂得了玄妙上师要表达的意思。对于天道的感悟,易云在玄寒冰晶入体,压下体内魔气之际,心境无垢、灵台清明,顿然大悟开了神智,但是真正要做到其懂得的道理时,还是无法办到。因为他经历过的一切,已经将他一颗善良的心,打磨得坚韧无比,心智更是坚如磐石。到底是沦入苦海,亦或回头极乐,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全然在其一念之间,旁人,甚至是外物,根本都动摇不了丝毫他的心智。
易云颓然跪地,一时之间,光阴,也似忽然的停顿了,时而倒流,时而跳跃,只有他一个人,坚定的跪在原地。
千般滋味,万种情仇,一起涌上心头,你,又是怎样的感触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绷紧,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牙齿咬破了嘴唇,指甲嵌进了皮肉,鲜血直流,那微末的痛楚,跟心中的恩怨相比,却又是何样的一种天渊之别啊?
易云心神激荡之下,竟是有些跪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向旁边倒去。
便在此时,一只温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扶住了他,同时熟悉的一股气息,佛门真法般若禅境,从那个手心传来,浑厚无比,将易云心头冲盈激荡的血气缓缓平服下来,正是师傅玄机。
“阿弥陀佛,云儿,何必如此执着,如此痛楚?”
易云缓缓苏醒,看着幽碧晴关怀的眼睛,听着师傅关怀心痛的话语,脸上,却浮现了如冬日盛开的红梅一般的灿烂微笑。
冥冥远处,仿佛有佛家梵唱,悠悠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