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2)

河流 许开祯 3718 字 2021-07-02

第32章

苗雨兰追到水库,是找亲家母楚雅兴师问罪。苗雨兰搞不清秦雨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依她对秦雨的了解,就算她家小涵干出多大事来,把天捅个窟窿,秦雨也不敢把小涵怎样,顶多耍耍性子,过不了几日,就又臣服在小涵的温柔裙下。对付男人,她家小涵还是很有办法的,这点苗雨兰很是自信。可秦雨这次表现太反常,令苗雨兰束手无策,小涵更是无计可施,只能以更大更坏的放纵来报复。报复是很怕人的,每每看到小涵喝得酩酊大醉,冲她撒气,或是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将门关得死死的,苗雨兰那颗心就紧张得要跳出来。她把常健带到山下,跟他说:“最近小涵心情不好,你别上班了,拿出点时间多陪陪她,也算帮我一个忙吧。我就这一个女儿,她不高兴,我这心就晴不起来。”常健马上说出一大堆保证的话,然后钻进吴若涵屋里半天不出来。

说来也是天意,常健跟小涵竟是一拍即合,两人很快打成一片。吴若涵哭丧着的脸上破天荒有了笑,好久不见怎么打扮的她,突然对自己的穿着重视起来,这天还去了趟精品店,抱回一堆衣服,又到美发店做了个新发型。自从上次跟秦雨闹过后,吴若涵便不回自己跟秦雨的家,住在苗雨兰这边。苗雨兰也不敢让女儿单独住,万一出事咋办啊。但女儿跟她住一起总是吵架,以前娘俩有说不完的贴心话,自打出事后,娘俩倒像是仇人,尤其吴若涵,成天在家里冷着脸,稍不顺心就拍桌子砸板凳,三句不是好话,就跟苗雨兰对着干了。

常健这小子,真是个活宝,不知使了啥魔法,竟把女儿脸上的乌云给扫了。苗雨兰发现,女儿失去的笑声回来了,冷了几个月的脸也舒展开,跟她也开始有话说了,偶尔还要跑她面前撒个娇卖个乖。好,好,苗雨兰一边打量常健,一边心里乐。这天晚上,女儿跟常健出去很晚才回来,女儿是喝了点酒,常健也染了酒,但不多,相比前段日子,女儿算是“规矩”多了。一来就扑向她,狠狠亲了几口,说:“妈,谢谢你啊,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今天跟常健哥去黄河边,他还叫了好几个同学。妈,我心里不堵了,真不堵了。明天起,我要做回我自己,我要做给某个人看!”

苗雨兰心一动,知道女儿说的某个人是谁,紧紧搂着女儿:“开心就好,妈最担心你了,只要你开心,妈做什么都成。”

“谢谢妈,我去冲澡啦。”

往常这个时候,常健会知趣地告辞,说一堆谦虚话,替苗雨兰杯子里加满水,说一声我走了,就默然离开苗雨兰家的。这天常健没走,学往常那样,拿过苗雨兰杯子,盛满水,又将家里两个垃圾桶倒了,回来坐在苗雨兰对面。苗雨兰没话找话说:“常健啊,这几天累着你了,我这女儿,真是惯坏了。”

“哪啊,主任您千万别这么说,小涵挺优秀的,知识面广,见识又多,跟她在一起,我开阔了不少眼界呢。”

“你真这么想?”

“是啊,我们整天在流域,眼界狭窄,新鲜事一件也听不到,跟小涵这几天,我天天有长劲。”

苗雨兰哦了一声,闭起眼,不知道是感激常健还是对常健有了新的想法。这时候卫生间响来女儿的声音:“常健,把我床头那瓶洗发水拿来。”苗雨兰刚要起身去拿,看见常健已经有了动作,就说:“拿给她吧,我有点累。”常健应了一声,拿去了。苗雨兰似乎有点难为情,看见女儿从卫生间伸出一条细长的胳膊,小半个身子都出来了,白晃晃的耀眼,慌忙闭上眼。等常健重新坐下,苗雨兰的心就怦怦跳个不停,好像自己在常健面前做了什么脸红的事。

女儿很快洗完,披着浴巾出来了,一见女儿近乎半裸着身子,硕大的乳房有一半裸在浴巾外,雪白的大腿夸张地散发出女人的性感与诱惑。苗雨兰好不紧张,本想斥责一声,让她穿好了再出来,话在嘴边却又没说出来,只是哀怨地看了女儿一起,起身,跟常健说:“你们聊吧,我去书房。”

到了书房,苗雨兰的心跳得比刚才更猛,好像自己做了啥丑事,脸红耳烧,忐忑极了。女儿她咋能这样,不该啊,怎么着也该有羞耻,有……唉,都是逼的,秦雨,是你逼她这样做,我家小涵以前不这样,是懂廉耻的。苗雨兰心里七上八下,既悲哀又无助,既替女儿害臊又替女儿担忧。坐下,起来,又坐下,再站起,烦、乱、热,浑身是汗。可那双耳朵却像是邪了门似的,拼命要往门边挤,想听外面说什么。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心理呢,苗雨兰一下子又为自己脸红起来。从外面听女儿跟常健倒是谈得很好,也谈得正常,不时响起女儿咯咯的笑声,她担心或是暗暗期待的事并没发生。过了好久,苗雨兰像是平静下来,心里不那么急不那么乱了,开始为女儿的以后着想。是啊,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哪个母亲不为女儿的未来担忧。常健虽说出生在农村,虽说许多方面不及秦雨,可人家毕竟没结过婚,怕是对象都没处过呢。这点上讲,是自己有点亏人家。可常健的心思苗雨兰最懂,好歹给他当了几年领导,看的、听的、平日观察的,综合起来,苗雨兰就觉得常健是不会嫌弃小涵的。一个农家孩子,他嫌弃什么!如果不是小涵变成现在这样,他常健哪有机会,哪有资格?这样一想,苗雨兰的信心又渐渐恢复起来,胆子也大了许多。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跟秦雨那小子也是过不长的,与其让人家甩了不如自己先下手。

于是这晚,等女儿跟常健聊的差不多的时候,苗雨兰从书房走出来,笑吟吟跟常健说:“太晚了,不想回就别回了,跟小涵多说说话,让她安排你睡。”说完,逃也似地钻进卧室,紧紧关上门,生怕一动摇,又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来。

常健是很快融入她们这个家了,看得出,女儿跟常健是很有感觉的。或者,常健给女儿的生活带来了快乐与希望。苗雨兰觉得有些问题该往深处去想了,这天她把常健叫进书房,绕了很大一个圈,然后别别扭扭问,假如把女儿后半生交给他,他担当得起吗?常健没正面回答,但从他的表情看,是很乐意的。他说他这辈子还没遇上一个值得他疼爱值得他用心呵护一生的女人,如果遇上了,一定会百倍珍惜。苗雨兰正想试探,难道我家小涵不是?常健却说出了一个令她非常气愤非常崩溃的事实。

常健说,秦雨所以不回来,是他母亲楚雅不让回!

苗雨兰先是不信,常健这个时候说出这话什么意思?不等她多问,常健又道:“我替小涵可惜,她这生算是托付错人了。秦雨的确优秀,可是他母亲……”

常健的话重重砸在苗雨兰心上。

懂了,一切都懂了。怪不得那女人要去峡里,要跟邓家英在一起。怪不得小妖精邓朝露也一并去了峡里,原来她们早就谋算好了。苗雨兰突然就从脑子里踢出了常健,她不能这么输给楚雅,更不能输给邓家英母女,不能!想合起伙来背叛她,门都没有!

“常健你回吧,去山上,项目要紧。”苗雨兰当时就下了逐客令,把常健惊的,傻了眼地看着她,搞不清突然变卦为了什么。

“你跟小涵的事,对谁也不能讲,我家小涵是有丈夫的,这点你要牢记。”

“主任……”常健完全懵了。

“就这么定了,你马上回山上,课题还等着你呢。”

打发走常健,苗雨兰跟吴天亮通了电话,告诉他女儿一个人在家,让他立即回来,照看女儿。

“你上哪去?”吴天亮在电话那头问。

“算账去!”

现在,苗雨兰站在了峡里。峡谷变得陌生,变得冷酷,想想,她已有十余年没踏进这条峡没进这条沟了,峡谷对她来说,既是家,又是恨。这里留下她的童年,留下她对这个世界最初也最简单的认识,留下她青春的梦。她在峡里种植过理想,放飞过爱情,也得到了婚姻。可是,她对这条峡却充满了恨,充满惧怕。她不知道恨来自哪,惧怕又为了什么,但内心,却被这两样东西充斥着、折磨着、压迫着。这些年来,她不是不想到峡里来,她想,峡里有她的家乡,有她的记忆啊,而是不敢来。

此刻站在寒风嗖嗖的峡谷,站在巍峨的铁柜山下,苗雨兰内心充满感慨。想想,三十多年一晃过去,当初的黄毛丫头,青春女子,远近闻名的铁姑娘,如今已成了老太,内心那种苍凉,无可比拟。人是战胜不了岁月的,岁月这把刀,太狠毒。单是年华流逝,白发早生倒也罢了,岁月面前,哪个人也逃脱不了被雕琢被风蚀,关键是有怕啊——

家里遭遇的一切还有她自己面临的困境一齐向她扑来,苗雨兰几乎要对着巍峨苍茫的铁柜山哭了。她不能输,真的不能啊,同样,女儿也不能输,必须帮女儿赢回来!苗雨兰唏嘘了一阵,脚步恨恨一跺,往里走。

走着走着,步子突然停住不动。

远处,宁静的大坝上,一幅图画刺痛了她的眼。此刻的峡谷,要说美丽,那也是真能陶醉人的。夕阳的余晖从她身后喷过来,泼墨一样泼洒在大地上,峡谷多出一层金色。两侧山峰安静地对峙,像两个永不分离却又内心紧张的人,山是静止的,大坝也是静止的,独独坝上出现的四个人,却破坏了整条峡谷的宁静与祥和。

苗雨兰的视线里,邓朝露跟师母楚雅挽着胳膊,像一对亲热的母女,说说笑笑走在坝上。夕阳镀在邓朝露身上,也镀在楚雅身上,让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多出一层颜色。在她们的前面,邓家英跟秦继舟幽幽然地走着,走几步停下,面对着面,说一会话,又往前走。走几步,邓家英忽然停下步子,目光像是要看住对面的山,又像是在四下搜寻。苗雨兰一阵哆嗦,以为邓家英看到她了,本能地想躲到一棵树后,结果发现那树是干树,枯死的。骂了一声,等她重新镇定时,秦继舟跟邓家英竟像一对夫妇那样,互相搀着,往她的目光深处去了。

呸!苗雨兰心里那个火哟,真想找谁抽个耳光,一阵恶心涌来,又连着呸了几口,往前走的脚步似乎有些犹豫,有点怯懦。这是怎么回事啊,楚雅竟眼睁睁看着他们恶心人,楚雅可是提防了半辈子,嫉恨了半辈子,现在咋又大方起来,难道不怕被窝里钻进对手?再一想,莫非邓家英真的不行了,楚雅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一种奇怪的酸楚涌来,苗雨兰眼里竟有了泪。不管什么人,面对死亡两个字时,心总是要痛一下。纵是苗雨兰对邓家英再有成见,一想她的病,还有倒计时的生命,那成见,也变成了同情,变成了哀叹。

这样的痛只维持了一会儿,苗雨兰的心便狠了下来。她不能只同情别人,有谁同情她呢?指不定她们此时,正在坝上笑谈她的人生大悲转呢。是啊,现在轮到他们看她笑话了,轮到他们对她说三道四了。还有楚雅跟邓朝露,那样亲热不正是证明,常健没说谎吗?

背着她把啥都合计好了,楚雅,你狠。你不是一直在骂,邓朝露是秦继舟的野种吗,是你这辈子最最恨的人吗,怎么此时竟像母亲一样揽着她的肩?

蓦地,苗雨兰怔住了。天呀,这个问题怎么才想到,都怪她,这段日子烦心事太多,精力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此时,这个揪心的问题突然跳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难道楚雅已经知道了内情,不可能,怎么会呢。不,不能!

苗雨兰变得愤怒起来,甚至有几分像暴怒的狮子,脚步腾腾腾,不大工夫便站在了亲家母楚雅面前。

“是你?”楚雅愣神地盯她一会儿,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天高云淡,漫步坝头,好有情致啊。”苗雨兰阴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