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菩提简【13】(1 / 2)

逃是逃出来了。

魔阴王朝的虚空之门,竟连通人间宿新郡一座荒山。

温禾落地瞬间,四处一望,竟觉十分眼熟。

这不是她以前下山快活,从沽玉楼折返少室山时必访之地么。

断背山。

七爷庙便落于断背山脚西侧,寺庙后院有一汪不探泉,可解她打沽玉楼喝出来的熏天酒气。

可眼前的七爷庙,已非往日的七爷庙。

庙门前排满手执香烛、身挎贡品藤篮、翘首企盼的香客。

温禾抬袖,纤指搭在眉骨处,极目远眺。

香客沿山路蜿蜒至满是林荫的山下主道。

七爷,火爆了。

此乃温禾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

可明明不久之前,此山人迹罕至,七爷庙荒址残垣,前庙布满蛛网灰尘,后院杂草丛生。

温禾飞身而上,脚踩葱绿树冠,俯瞰七爷庙内景。

颓荒小庙已修葺一新,庙内古鼎焚香袅袅,后院菩提枝叶没入穹宇层云,而庙堂上方几尺,隐约可见灵气盘旋。

温禾轻袖一展,落地。

看来这庙已有主。会是谁?七爷?

脑中不由得忆起,庙堂正首那尊凶神恶煞的泥塑雕像。

丑不拉几。

终究是守护人界一方的地仙,香火旺不旺,她无甚兴趣,温禾虽不解,瞥两眼还是走了。

但同时心底升起小小遗憾。

日后,若再来小庙后院的不探泉,怕是不大方便了。

不知七爷脾性如何,许不许她喝几口解酒的泉水。

看那泥塑神像气质,玄。

温禾往山下走时,犯了难。

她不知该去哪。

少室山不能回,且不说她闯了天大祸事,众长老是否容得下她,即便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也不能回去。

毕竟是私自逃离魔域,赫连断若想找她,率先想到的便是少室山。

她若现在回去,只会给少室仙府又增危机麻烦。

花界,她也不能回。

道理同上,不想与世隔绝的云上温谷,被魔阴王朝侵扰。

那么,如今她只有一个地界可以去。

沽玉楼。

她往日下山,必到沽玉楼找杜棉棉喝上几坛子酒,想来赫连断若寻她,一定不会寻到人界青楼。

况且她一向女扮男装,花楼内不少人与她熟识,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宿新郡因离着少室仙山颇近,郡内又筑有可观天象兼之祈雨的龙母台,不少方士法师慕名而来。

城里逛街溜达,碰到会法术的人,不稀奇。

温禾为安全起见,未用术法变身,而是罩了个遮面的幕篱,又打宿新郡西坊,买了套合身的男装,街头地摊选个两撮假胡须,黏在唇角两侧。

乔装毕,穿柳巷,过西市,到达花坊一条街,沽玉楼的花匾近在眼前。

让温禾费解的是,各大街道有不少梭巡的官家护卫,而护卫队由手持灵器的方士法师打头阵。

有个宽额方士,掠过温禾时,手中的灵盘针一阵乱恍,最终指向温禾。

宽额方士喊住温禾的一瞬,花铃暗中动手脚,让灵盘指针又一通乱转,最终指向大路一角。

方士便随着灵针指示,领着护卫队往大路奔去。

温禾不动声色暗瞥几眼,纳闷,“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在寻身带灵力的人。”

她的一番乔装可骗过凡人之眼,但逃不过搜灵探术的宝器。

花铃:“我也不知,但他们看起来颇严肃,只怕万一发觉你身怀灵力,会惹上麻烦。”

虽并非魔头派出的魔兵,可一旦她被人界方士捉了去,怕是很快泄露踪迹,魔头找上她,将事半功倍。

现如今,低调保命。

温禾颦眉,“有没有办法隐去我体内灵息。”

花铃愧疚,“我能掩去大半,但若遇到法术高深之人,或厉害宝器,依然会被发觉。除非,有大师兄的灵犀香囊。”

灵犀香囊可全数隐去体内灵息,甚至阴邪魔气,哪怕位及上仙之人,近身寻视,亦难发现蛛丝马迹,实乃难得宝物,她曾在云汲师兄的守心阁见过。

她现如今怕是已列入魔阴王朝通缉名单,正需要一个安身保命的隐息香囊。

此情此境,不便回少室山,但可求助杜棉棉,向大师兄讨一讨灵犀囊。

不知是不是过于自信,她觉得以大师兄对她的宠爱程度,会借她香囊一用。

脑中倏地忆起大师兄被赫连断一掌穿心的一幕,幸好是道虚影,若是真人,她真不能接受。

除了花神,云汲师兄是对她对好的人。

当然草二和竹已对她也是相当不赖。

让杜棉棉讨灵犀香囊的同时,顺便请她给草二她们捎个信,报个平安。

这些天,她身陷魔域,狗尾巴草跟小竹子不定怎么担心她呢。

怕是整个少室仙府,唯有云汲师兄草二和竹已关心她。

温禾思虑间,裙裾扫过沽玉楼木槛,脂粉香气入鼻,靡靡缱绻之气似能钻到人骨头缝里。

还未及夜,花楼内已有不少客人。

内厅壁角不少花桌前,已见缠缠绵绵几双人喝起酒来。

守门的小龟孙,与温禾相识,热情引着她往雅间走去。

楼上拐角处,温禾被一只涂满茜色蔻丹的纤手,挽住臂弯,侧首一瞅,竟是如眉姑娘。

“如眉远远瞧着像温公子,又不大敢认,温公子许久不见,怎的蓄起胡子,瞧着比先前稳重些。”如眉嗲声招呼着。

如眉姑娘在杜棉棉没来之前,已蝉联三界沽玉楼花魁之首,却是个媚到骨髓的美人。

杜棉棉的到来,将人拉下神坛,日常两人不对付很正常,如眉总是逮着机会便损一损新魁首。

毕竟,是杜棉棉抢了她的风光,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然,新魁首杜棉棉除了人美,能喝,擅忽悠,还有个专长,特能打。

杜棉棉没揍如眉的原因是,如眉姑娘性子还算敞亮,从不背地里下阴招,骂人也当着人面骂。

花楼里的姑娘们因妒恨杜棉棉美貌,抢了她们的贵客,联合起来栽赃陷害她,唯有一人不在栽赃名单其列,便是如眉。

就凭如眉坦荡的为人,杜棉棉说她可以再忍她十年。

既非杜棉棉的仇人,再加上温禾喜欢不装不作的女人,她日常见了如眉总要调戏几句,三番几次,两人渐渐相熟。

温禾摩挲着如眉的小嫩手,“许久不见,想死了我了小心肝,瞧着你的气色,芙蓉如面柳如眉,显见着又年轻几岁。”

如眉嗔笑,打掉揩油的手,“温公子只会嘴上说说,还不是每次都到绵绵的花房与人缠绵。哪里想到过如眉,不过……”

如眉眸底有光,复拽着温禾的袖子摇一摇,“绵绵不在了,日后,如眉就托温小公子多多照拂了。”

“不在了?”温禾拔高嗓音,“绵绵去了哪?”

如眉推开天字号花房门扉,内里无人,桌椅凳榻俱在,轩窗紧阖,帘拢帷幔静垂,台上釉白瓷瓶内插着一支半开的木棉枝,案角塌沿蒙着淡淡灰尘。

如眉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不以为然道:“自她失踪后,她的贴身丫鬟小芷也莫名失踪。你晓得的,杜棉棉不许旁人进她房间,日常只有小芷亲自打理。仇妈妈不敢动,担心绵绵回来撒脾气。”

冷笑一声,如眉继续道:“我看八成回不来了,不是我咒她,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温禾瞪她一眼,“胡说八道。”

如眉垂下双臂,搅了搅指尖帕子,“为了她,你竟凶我。”一扭纤腰,气哼哼走了。

这会温禾没心情去逗姑娘,只专注打量房内陈设。

蚕丝琴,嵌紫珠妆奁,这两样物什乃杜棉棉最爱。

若她想开了,要走,应该会捎上这两样东西。

未曾带走心爱之物,要么打算回来,要么真的遇到不测。

可杜棉棉并非普通凡人,真身乃少室仙山一株修成精的木棉树。

少室山木棉数千株,唯她一颗启了灵智,修成人身。

祝心长老见她天资颇高,意欲收她为徒,可杜棉棉贪玩,迷恋风花雪月,更是爱上了守门将裹正师兄。三番两次痴缠示好,裹正不为所动。

杜棉棉甚觉作为一个美女的失败,鉴于少室仙府女弟子几乎个个清修,无人教引她如何引男人上钩,她干脆到人界花楼,亲自学习勾搭引诱之道。

那时,温禾正搀鲜味斋的秘汁烧鸭,鹅肝麻辣肠,炙烤排骨,以及蜜藕饯。

因为没有银子,只能挥毫往草纸上画一画。

一日,杜棉棉邀她到鲜味斋,温禾望着餐案上垂涎已久的几碟美食,咽了几口口水。

杜棉棉往她手里塞竹筷,“吃,日后想吃什么,甭客气,姐姐请你。”

温禾塞得满嘴流油,这才问:“你哪来的钱啊,若被长老发现用法术变银子,会挨鞭笞之刑。”

杜棉棉倒了两海婉秋露白,“我签了个卖身契,老鸨给了我十二两银子,足够今天这顿饭钱。”

温禾差点被一块排骨卡死,“老鸨?”

“仇妈妈给了我十二两银子。”杜棉棉一拍胸脯,“从此以后我便是沽玉楼的头牌。”

啪嗒一声,筷子坠地。

温禾红着眼圈握上杜棉棉的手,“你不能因为追不到裹正师兄便自甘堕落啊,你怎么把自个儿卖到青楼去了。就算卖,怎么才卖十二两,怎么也得二十两起啊。”

杜棉棉先回答对方最后一个问题,“对呀,我也觉得卖少了,但卖身契已签,来不及了啊。”

再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就是因为想追到心上人,才去花楼揣摩学习的嘛。”

温禾怔然,举起海婉,“佩服,佩服,我敬你一杯。”

杜棉棉一脸骄傲,“仇妈妈说了,日后我接客,会分到银子,你没钱便去我那拿,别老想着打劫土匪山大王了,我瞧着你把土匪头子吓得不轻。日后,缺多少银钱,直接抱上数。”

温禾举杯,“我再敬你一杯。”

后来,温禾确实从杜棉棉那拿了几回钱,但她心底过意不去,人家辛辛苦苦陪客人弹曲子喝酒,骗感情挣钱挺不容易的,她决定以后不朝她拿钱了,大不了吃饭喝酒打欠条,反正鲜味斋上至掌柜下至小厮已混了个脸熟,欠几顿饭钱,不成问题。

杜棉棉会法术,自然在花楼吃不了亏。

别说花楼,即便整个宿新郡,怕没几个是她敌手。

杜棉棉天生怪力,又学过五行剑法,普通方士一收拾一个准。

有次她临窗支颐,被过街的一位小法师看破真身,上来便要收了杜棉棉。

结果杜棉棉将人调戏到脸红耳赤,又把人狠揍一顿,脸着地扔出窗。

温禾注意到窗下瓷瓶内绯红的木棉枝,花瓣边沿竟有些枯萎。

此乃杜棉棉原身裁下的花枝。无土而生,无水自开,经年不败。

现呈枯败之像,怕是身处险地,以至灵力不济所致。

而她身边的丫鬟小芷,实则是纸人所化。

小芷亦失踪,境况更是不妙。

她上次来沽玉楼喝酒,不小心将大师兄给的蟠龙玉珏落她这。

温禾于花房翻腾了个遍,玉珏不在,若绵绵随身带着,遇到险境,可用玉珏求助大师兄。

不知杜棉棉是否真遇险,又是否用玉珏向师兄求助。可惜她不能折回少室山向大师兄打探情况。

温禾正发愁,门牖间传来吵闹声。

“放开,别拦着我,我方才看见有人进了绵绵姑娘的花房,是不是绵绵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