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旧时年少(2 / 2)

诛碧 伊陌 3875 字 2021-06-19

但被暴露在怎样的情况下也好,他从未以自己为羞过。如果说做过的事无法后悔,那么他决定去做的事就从不后悔!

年少之时不知愁,以为睁眼就可见天光一碧万顷、大地草木丰茂。闻人珏低声漫语,音色沉郁低徊,长大了,才知道这世道并不如所见那般干净,要想达成什么目的,就要付出与之相对应的代价。

等价交换这四个字还是你们封氏一族的族长告诉我的。那时我并不信,可如今闻人珏笑了笑,接下来的话轻轻黏黏地滑过封三宝的耳边ashash那种流动又粘稠的感觉,让封三宝想到的不是水,而是血,我的确是与当初入谷时不一样了,但这也是封氏一族的结局让我警醒ashash若自己再如以前那般异想天开、或如封族一般企图两头讨好,只怕目的还未达到,命就先送了。

封三宝平放在双膝上的手颤动了下。她眼前闪过秘地里那些让元庆帝痛下杀手的真正原因,将眼帘深深地垂放了下去。

封氏一族的灭亡,并不是因为什么企图两头讨好左右逢源,而是触动了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不能忍受的底线。这条底线的存在是谁告诉元庆帝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但封三宝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封琪在族中并不是什么受重视的人,又早已入宫。族灭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是如何知道的

再深的事情封三宝不敢想,她后脑勺的大筋一蹦一蹦地疼,左肋被贺申抓伤的伤口一直没有妥善处理,此刻也疼得厉害。她觉得这几日的经历颠覆了她十三年来所有的信仰与决心,将脸埋进手里,封三宝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我不管你究竟是不是夔国二皇子,我现在只想休息,你们能不能先出去。

闻人珏与她离得近,注意到少女颈间隐隐有红光开始缭绕,他猛地站起,伸出双臂将她从凳子上捞起来,封三宝一惊,将桶都踢翻了,水流了一地:你干什么?

刀。闻人珏言简意赅,封三宝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挣扎。

闻人珏抱着她向床边走去,一只手牢牢护住她的脖颈,冲傻在床边的王赫努嘴:让开。

王赫猛地回神,下意识向一旁让开几步,随即觉得不对,又挡了过去:你要对她做什么?

闻人珏被阻,看向他的神色有些冷:抱她上床休息,有什么问题吗?

王赫心中一紧,他一直觉得闻人珏对自己与对封三宝的态度是不同的,之前不知为什么,后来得知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二人天然对立的立场后,他觉得闻人珏那样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他对封三宝未免太好些好到让王赫觉得这个男人对封三宝另有所图。

她刚才揭穿了你围攻右玉城的真实目的,你还这么关心她?王赫紧皱着眉,寸步不让,你利用我和叶长友,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就一句要解释的话都没有吗?

虽然最后结果是好的,但当时但凡有一个环节出岔,他跟叶长友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闻人珏抱着封三宝笑了:王小郎,你再不让开,我就只能将三宝扔地上了ashash我手无缚鸡之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ashash王赫一口气堵在胸口,还是将床铺让了出来,站在一旁看闻人珏为封三宝盖好被子,出言讽刺,手无缚鸡之力你还抱她?她又不是腿断了,你瞎抱什么?占她便宜?

闻人珏连眼神都懒得给他ashash纯直男,活该注孤生!

仔细将被子掖好,闻人珏转身一本正经地对王赫道:她受伤了,让她好好休息,咱们换个屋子待会。

合着你没听见我刚才说什么是吧?

什么?

你利用我跟叶长友达成你的目的,就没一句要解释的吗?王赫嗓门高了上去。

封三宝在床上蠕动了下,把自己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

闻人珏看了封三宝一眼,回头看向王赫:想要得到什么,就要承担与此相对的风险,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王赫一口气哽在胸口ashash他知道,但是他以为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与叶长友,却没想到最后得利的是闻人珏!

诚然如三宝所说,我得到了一点点好处。闻人珏将食指和拇指并起来,比划了一下,但是,真正得利最多的,还是你们啊。共赢才能笑到最后,王小郎ashash你还得多学学啊。

学个屁!

王赫本就受伤不轻,此刻被他气得眼前发黑,却见闻人珏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又转去看封三宝。

少年出宫之后一直生长在春风得意楼,坊间的男女逸事也见了不少,之前是没往那方面想,此刻气上头来,再瞧闻人珏的姿态,回想他之前对自己隐约排斥的态度,仿佛任督二脉被接通般灵光一闪:你说得对,共赢。他咬牙切齿举一反三,我看我也别换屋子了,我跟封三宝都受了伤,干脆一块待着,本来屋子也不多,万一等下右玉城来人我还得回避。正好我现在疼得睡不着,让她先睡,等下她要是睡醒口渴要喝个水啥的我还能搭把手ashash共赢对吧。

闻人珏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ashash怎么能做伺候人的事?

王赫都被他逗笑了:二皇子,我什么身份啊?镜中花水中月的,比不得您实权在手呼风唤雨的。

论刻薄,闻人珏真不是王赫的对手,坊间长大的少年最不稀罕的就是脸皮,逼急了能跟泼妇一样当街撕逼。而闻人珏就算他知道怎样说话才能戳人心窝,但完美的皇家教育让他根本说不出那样的话,就像此时,闻人珏被王赫气得右手一捏,说话的口吻却也还是苦口婆心的:你本天之骄子,若自己都看轻自己,又如何说服别人相助于你?

王赫毫不相让:二皇子想必也听过一首打油诗:龙在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势狸猫凶似虎,落地凤凰不如鸡。

闻人珏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在床上静躺的封三宝忽然动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我还没死呢,就跟这躺着,你俩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做什么?说着她瞪向王赫,视线怒其不争,王赫,你听诗都只听一半的?后半段呢?被你吃了?

王赫抿唇不语。封三宝粗喘了两口气,转回头也不看他,整个人弯着腰按住左肋,低低吟道:虎伏深山听风啸,龙卧浅滩等海潮。谁无虎落平阳日,待我风云再起时。有朝一日龙得水,必令长江水倒流。有朝一日虎归山,必要血染半边天!她脏兮兮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表情,你若没有这样的决心,也别去京城那种地方了,就在这边境终老吧,就算没有叶长友以你现在的本事,在秦村也能活下来。

王赫胸膛起伏不定,没想到封三宝竟然说出与闻人珏类似的话,他不知为何对封三宝有种天然的敬畏,之前他也认真想过,说不定是血统在作祟。

闻人珏在一旁见封三宝训王赫,心中有些快意,正想说什么圆场,忽见封三宝往床内侧挪了挪,转过头来:你若想明白了,就坐床边歇歇,我说过不会帮你,却也不想再听你说那些丧气话。

闻人珏脸色僵住了:三宝,男女七岁不同席ashash

封族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封三宝根本不解风情,她催促王赫,赶紧的,分给你个床沿,换你双靴子。

王赫来回看了看闻人珏憋得铁青的面色和封三宝坦荡的眼神,心里的憋气终于顺畅了,他乐颠颠地蹭到床边:得,以后我再也不说了。你多往里去点儿,我也靠会。我还有双新鞋没穿呢,等会你睡醒了我拿给你。

闻人珏怒了:王二尺!你敢!

为何不敢?王赫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驴货,向来不怕事情闹大,此刻嘿嘿一乐,指着闻人珏,外男。又指指自己,我才十二岁,尚未束发,比她还小一岁呢。

闻人珏发现自己对这两个货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抬头望了望房顶,伸手就想来抓王赫,却突然余光瞥见自己左手有血,不由怔住,迅速望向封三宝:你身上有伤却没包扎?

封三宝已经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个蛹,恹恹地看了他一眼:嗯,没来得及。你们谁都别管,除非红衫来,或者你给我找点干净的纱布,我自己处理。

闻人珏发现封三宝总能轻易破掉自己多年的养气功夫,他深吸口气:等阿飞回来,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我回来了。秦飞应声自窗外跃进,看了屋内情形一眼:怎么了?

有人作妖。闻人珏将沾了血迹的左手收回袖中,望向秦飞,还顺利吗?

嗯,还行,余三元让我替他向您谢恩,我没应。我看于仕新不会那么容易让他好过的叁合口的秦村人听说打了胜仗,都在陆陆续续往回走了。

这么心急做什么,还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呢。闻人珏皱眉,你没跟里正说?

说了,他也拦不住,故土难离。秦飞说着,向窗外看了看,日正中天,还未同您说,刚才我回来时绕到塘子山东坡那看了眼,东坡顶上正往下放吊篮,是右玉城来人了。

哦?看清是谁了吗?

我攀崖上去远远看了下,是叶长友。秦飞顿了顿,面色有些古怪,我听他与山顶的人说,是替张柱石来找神医的,吊篮里就他一人,不知道等下是不是他一人前来。

屋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封三宝轻呵:箭都射进心脏了还没死?命真硬。

闻人珏这才想起床上还躺着个让他糟心的,回头瞪了少女一眼:少说两句吧,说起来还是你霍霍的ashash阿飞,红衫往回走了吗?

并未看到。

那还得劳你再跑一趟,将红衫接回来。闻人珏叹了口气,那丫头现在知道要脸了,身上有伤除了红衫不让别人碰!

秦飞面有难色,倒不是不愿跑这一趟,实在是以叶长友的武力值,对付十个闻人珏都有富裕。

我不用她帮我包扎。封三宝把脸埋进被子里,你们让我好好睡一觉,什么伤都好了。

闻人珏拿她没辙,转身意味深长地点了点王赫:叶长友来了,你不跟我一起去迎迎?

能行吗?王赫面色有些纠结,我可是被夔军抓走要处理的叛徒。

闻人珏都要被他的口是心非气笑了:你跟他说了我的身份吧?

说了。

那还废什么话?跟我一起去河边!三个男人一同离开了屋子,将封三宝独留下来。

屋内终于清静了,封三宝默默看了片刻屋中地上的光斑在水影中移动,安静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