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赫张了张嘴,有些犹豫:你还没说,是谁让你带我去京城的?
闻人将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似笑非笑:说出来怕吓死你,左右你在右玉城也待不下去了,不如跟我走,等到了都城自然知晓。
王赫咬着下唇,他此刻如惊弓之鸟,虽然有封玉的交代在前,但此刻环视屋内,只觉得自己格外孤单,闻人和秦飞一个好看的离谱,一个面相凶恶的吓人,再加上他完全摸不清他们的底细虚实,他实在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这二人。他视线一转,看到靠在床头装死的封三宝。
她跟着一起去吗?
她?闻人微笑点头,她是我的侍女,自然是要跟我们上路的。
我不与你们同行。封三宝丝毫不给闻人面子,闭着眼冷冷开口,侍女之说,你、我和王赫都知道,只是权宜之计。她还不知道秦飞昨日也是在城主府的。
闻人的话刚出口就惨遭打脸,总算他脾气好,极为包容地苦笑:权宜之计又如何?我们都走了,你在这城里无法自理,岂不是更危险?
封三宝睁开眼,她整张脸都没有血色,愈发显得眼睛黑得吓人。她看了看王赫,又看向闻人:委托你的人,说了为什么要你接他去京城吗?
王赫也有这个疑问,屏息等待答案。
闻人笑了笑:没说。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封三宝的声音很冷,带着丝不属于少女的讥诮,他是皇后之子,这个七年前就重金委托你的人,大概是想等他平安长大、平安回京后,用来争夺皇位吧。
王赫猛地站起来。
闻人也面露愕然。只有秦飞,因在城主府里将一切看全,有所怀疑,此刻倒是在一旁站得稳稳当当。
你怎么知道的?
皇后之子?
嗯。
封三宝与闻人都没有理会王赫。
闻人心思电闪,想起少女从山寨突然离去的那个夜晚,她说她要去杀人后来听秦飞说,那时皇家仪仗正好路过山脚。
闻人轻吸口气:你之前从山寨离开时,说要杀的人是皇后?
你要杀那女人?
闻人与王赫的关注点完全不同,封三宝扫了他们一眼,鬼气森森的眼神。
我与颐国帝后有血海深仇,昨日在城主府皇后已经认出我来,你们若与我同行,只怕到不了颐国都城就要身首异处了。
王赫手指紧紧抠住桌边,艰难问道:什么血海深仇?
封三宝僵着脸看他,直到将他看得发毛,才缓缓敛起眉心,一字一句:九族全灭,尸身曝野。
云破月来,月光自窗户缝隙透入,如潮水般淹没室内所有,王赫后退两步,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沉入湖水深处,战栗惊悚。
森冷的月光映着封三宝精致的眉目,无端生出一股阴寒来,一时间室内其余三人只觉得锐气迫肤,如有形之物。
秦飞动了,他几步走到床边,想将被封三宝肆无忌惮散开的杀气压迫得有些喘不上气的闻人珏拉开,却被闻人抬手阻止了。
无妨。他将秦飞的手挡开,望向封三宝的眼神温和而默然,即使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知道封氏一族的结局,但此刻看到这个少女再次说出当年的惨状,那故作坚强的样子,依然令人心酸。
只要是人,但凡有一口气在,再重的伤也会好起来,只是心里那道伤,无法收口也不能愈合,于每一寒夜冻起一层薄冰,而那冰面之下,血肉翻开。
封三宝的视线由王赫慢慢转向闻人,她喜欢闻人的脸,和氏璧一样温热的眼神与皮肤,有种让她的杀气都凝固的宁静魔力。不像王赫,漂亮得近乎妖孽,看得多了,就会心浮恶念。
她闭上眼,默默平复心情,她的心在过往无数漫长黑夜中变得坚毅冷酷,她的余生目标明确,不为任何人或事停留。那些死去的无辜者,只有热的血和不可解的仇恨。她知道自己终将复仇成功,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于权势之下存活,一想到那即将来到的必死无疑的结局,再炽热的心,也冰冷下来了。
她重新睁开眼,看向王赫:我定会手刃你的娘亲,那时若我侥幸未死,我还会刺杀元庆帝。我现在说的话和将要做的事,都是听到就要被砍头的。即使这样,你们还要与我同行吗?
王赫站立不住,心神震荡尤大于昨夜,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摔进椅子里。
众人静默间,门边传来瓷碗碎裂的声音,红衫捧着粥罐与碗筷站在门口,手上的一个瓷碗摔落,地上散了一片碎瓷。她的表情惊慌失措,嗫嚅几息,不知该如何进退。
她做好粥饭,将晚餐端来房中,没想到在门口听见封三宝那大逆不道的言论。她下意识地看向王赫ashash她曾经的少爷。她的生活在一天一夜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楼毁了,卖身契没了,以后以后就要跟着这个十二岁的少爷走到黑吗?谁来给她发工钱,谁来告诉她应该做什么回家是不可能的,她自小被转卖数次,直到九岁被封玉看中买回调教。少小离家,她早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可是刚才封三宝说的话是要造反啊!
众人屋里屋外僵持着,红衫在这样凝滞的气氛里突然哆嗦了一下,仿佛惊醒一般,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秦飞转过了身。
红衫受惊一样呕出口气,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得掉,她垂头被秦飞看了片刻,最后泫然欲泣、战战兢兢地端着晚饭走入屋内,将粥和干粮都放到桌上后,袖着手退到了王赫坐着的圈椅后面,极力将自己缩到烛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然而其实王赫受到的惊吓并不比红衫小,甚至还要更大,毕竟封三宝扬言要杀的人是他的亲娘ashash即使再恨她,那也是他的亲娘。
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闻人忽然微微一笑,转了转手中的折扇,笑容豁达,说不出的恬静。
已经这么晚了?都吃饭吧,吃完洗洗睡,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想了想又补一句,红衫姑娘,有一事相烦,可否?
唉哎!红衫正怔忪,突被闻人点名,整个人一激灵。
闻人笑容温和有礼:我这侍女昨日一通折腾,一身油汗,本应让她自己洗漱干净再上床休息,然她四肢皆断,想请你帮忙替她清洗一下。
不用麻烦了。
好的,我这就去烧热水。
封三宝与红衫的应答同时脱口而出,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封三宝看向闻人的表情苦大仇深,让红衫愈发惶惶不知该如何自处。
闻人轻笑,欺负封三宝残废,伸手在她脑门轻轻一弹:在我的地盘,就听我的吧。说罢站起身,冲秦飞和王赫一招手,走吧,咱们今夜睡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