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弯腰将碗捡起来,有些心疼地检查:上好的青玉碗,说丢就丢,三宝你可真是败家。
封三宝鼓眼:那跟石头一样的碗是玉?她家以前都用它盛了糠喂鸡!
但此一时彼一时了,她略心虚地看着闻人:我还要喝多久这个?
闻人本来都要进屋了,听她问话,停下来想了想:不爱喝了?要不给你多加点蜂蜜甜个嘴?
不用了。可拉倒吧您!
被封三宝憋屈的表情愉悦到,闻人朗笑一声进了书房。
红衫将窗子关好,忧心忡忡地回身看向封三宝:良药苦口,神医医术高超,又专门让秦大哥亲自为你熬药,不许我们经手,你得领情。再说神医是你的主人,你怎么能这样不敬若非他悉心照料,你现在还上着夹板不能动呢。别挑剔了吧。
大概是这两天照顾封三宝照顾得熟了,红衫几乎忘记初见她的那天夜里被她的杀意吓到,此刻真把她当成了妹妹,苦口婆心地劝她听闻人珏的。劝得封三宝只想以头磕墙。明明是自己自力更生接的骨,现在全成了粉饰闻人身份的绝好佐证。而且秦大哥?红衫什么时候跟那独眼男这么熟了?
封三宝瞪着床帐运气,片刻后想起正事。两日前的那个夜晚她与闻人珏没能达成共识,她不想与他们一起前往颐国都城,以免拖累无辜。但看闻人珏的意思,似乎是非要自己同行她是要去,但只想独自一人,而且闻人与自己相识不过几日,为何对自己如此包容封三宝虽然才13岁,但她已经经历了足够跌宕的人生,体验了现实中最光明美好和青面獠牙的极端。她觉得人性之恶才是生活本色,不过多期许,就不会失望痛苦。随着思绪翻腾,封三宝的眼逐渐沉冷下来。
红衫不愧是伺候人的,立马感知到屋内的气氛变了,她乖觉地闭嘴,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
封三宝回过神,见红衫又变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心中有些莫名,想起刚才自己注意到的王赫的异样,便向红衫问道:你这两天在屋里照顾我,王赫怎么说?没说你不务正业?
红衫面色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少爷不要我伺候了。她说话时双手苦闷地在身前绞扭着,灰心丧气的声音,少爷说,春风得意楼炸了,卖身契什么的肯定都被大水冲没了,城主府里的备案他等这事过去以后就去找叶长友替我销掉,让我想去哪就去哪,不用再当丫鬟了。
封三宝耐心听她说完,有点替她高兴:那你现在就是自由身了,恭喜啊。
然而红衫一点喜色都没有,嗫嚅几下,没说什么。
封三宝见状,不解蹙眉:你不开心?
也不是红衫抬起头,眼神迷茫,我自小被卖给人牙子,学的都是伺候人的事情,也没有独自出过门现在突然说我是良民不再是奴籍,我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过日子。
封三宝沉默下来。
又来了。她心中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与当日毛依娘同自己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处ashash女子独自一人,是无法在这个世道上生活的。
可她偏不信,从没有人这样告诉过她,她也从没想过要这样给自己设限,可为什么她遇到的这些女人,都一个一个的,告诉她这样的想法?
你没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吗?
我没想过
封三宝觉得有点憋屈ashash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呢?她从来都是目标明确的,小时候是要保证第二天能把书背下来,有早饭吃。比武要赢,有晚饭吃。现在没人敦促她读书习武了,但是她有了个更可怕的目标,如果达不成,她简直寝食难安。
她不能理解红衫这种想法,但也不想再纠缠于此,她打算之后去问问闻人。上次他替自己解答了毛依娘的事,自己还挺满意的。
封三宝叹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呢?她说着自床头慢慢坐直,扶我一下,我要去院子里。
去院子里做什么?
王赫在院子里。
红衫不知她在想什么:少爷少爷不会跑的!
封三宝不知该说什么,她当然知道王赫不会跑出去,毕竟谁也不知道叶长友是不是还盯着这里。但是这几日,秦飞出门后,红衫陪着自己在卧房养伤,闻人一人在书房饮茶看书自得其乐,而王赫待在哪里都显得尴尬,就干脆躲到院子里,一坐一整天,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干嘛。
封三宝这两天一直昏昏沉沉的,却睡不安稳,她心里挂着事,一是想问闻人三天前的傍晚皇帝来到底说了什么,声音太小她听不清,这两天也没有什么精神去问。二就是王赫,他的反应超出她对他的认知,她有点介意。
封三宝从不跟自己较劲,不明白就要弄清楚,她挣扎着下床,红衫被封三宝的动作吓到,惊呼着要阻止她:你的腿!
把窗户打开。封三宝挡开红衫伸过来的双手,忍着剧痛在地上站稳,蹭了几步,靠到窗边的墙上。
开窗做什么?回头着凉了!
我走不了那么远。封三宝呼出口气,疼痛让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直接翻窗出去就到院子里了。
你去院子里做什么?红衫快疯了,你这样跳出去,落地腿的骨头就错位了!
谁说我要双脚落地了?封三宝被她说得不耐烦了,作势要自己去撑开窗扇,然而她两条胳膊也仅是刚刚接好,如何使得上力。
这两日相处下来,红衫也知道封三宝是个犟牛性子,根本不听人劝,只得赶着帮她将窗户撑开了,嘴上还是不放心地念着:你打算怎么出去啊?要不我抱你吧?你别自己动,回头真错位了又要找神医重新接啊!
封三宝见她已经将窗扇撑到最大,不再理会她的絮叨,肩膀一顶窗棂,收腹整个人就翻了出去,一个漂亮的蜷身空翻,然后
屁股着地。
红衫的惊叫与她落地发出的沉闷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王赫终于看了过来。
你王赫注意到封三宝的狼狈样子ashash红衫为了方便照顾她,衣服穿得很宽松,又怕她着凉,层层叠叠套了三四层,最夸张的是为了防止封三宝睡着时候抖被子,红衫干脆在她腰间围了一条厚毯,看着跟蒙古人穿的棉裙一样。
此时封三宝摔在地上,感觉就是一个小女娃娃摔进了一堆衣服被子里。
此情此景,王赫就是心情再低沉,也控制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嘴巴欠发作:你这是想不开了?四肢全断就要把自己丑死吗?说着秀气的黑羽眉都要挑进头发里了。
封三宝好容易把自己从几层衣服里挣出个头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对还傻站在屋内用手撑着窗扇的红衫道:你也翻出来啊,要不我起不来。
红衫如梦初醒,尖叫一声:你别动!我我从正厅出来!说罢手一松,窗扇咣当一声关上,封三宝听到她的脚步声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