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墙上开了一扇小高窗,阳光透进来的时候显得异常稀薄,照不到底似的。
裴临肩膀上落了道光,于是光影就在他胸前割裂了,他整张脸罩在阴影里,显得眼窝很深,可能是因为见惯了人性的阴暗面,裴临认真起来的时候,表情中常带着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冷淡,这份冷淡出离人情世故,居然意外的具有说服力。
看到年轻人成长,总归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徐道闻从裴临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神情,说:“你猜得没错,当年那个案子虽然缴获了一大批走私枪支,但这些枪是通过什么渠道入境的,又或者是从哪里制造的,都不知道,明面上行动成功,实际上,没能追本溯源就是它最大的败笔。你可能不知道,们收回来的那批抢,有一半出自国外的军工大厂,而另一半,虽然原材料和紧密程度都差不多,但确属于私制枪的范畴。”
裴临对这个结论表示质疑,私制土枪的精密程度不能和大厂相提并论,无论是技术还是组装工艺,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况且,戚白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很难以置信吧?老实说,们几个老家伙听到的时候也很意外,既要弄清这些枪的来源又要保密,何局找了几个信得过的技术人员,把三千多把枪挨个做了材料费分析,拿到结果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案子早结了。没办法,死了十几个警察啊,市里多少年都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检察院和上面领导催得紧,何局又担心保密的问题,就这么冒着风险把事担了下来,所以卷宗里没写。”
如果徐道闻说的确有其事,那就非常可怕了。
裴临皱了下眉:“之前见过私制土枪,因为技术和生产组装上的限制,基本也就是造个形能发射的程度,是不可能和正经的枪型混淆的。”
一个走私团伙,要用多少资源才能让私制土枪达到类似于军工厂成品的标准,假如这个制造过程是在境内完成的,那恐怕不是一个小作坊,而是一条精密的产线。
“所以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看守所了?”
徐道闻看样子想苦笑一声,但他收住了,只叹了口气:“没有,那个时候市局已经乱套了,除了之外,带队牺牲的程予安,你爸,还有那次行动的落地临时指挥都相继出了事,你觉得是哪出了问题?”
裴临没有接受徐老的点拨,很多事情他在来看守所之前就猜到了,所以自然而然的把重点放到了那位出了事的落地临时指挥身上。
“戚白,出了什么事?”
徐道闻从他略微停顿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艰涩,于是立马想到,裴临的母亲也在那次行动里出了事故,徐道闻内心更偏向于替戚白解释,于是剖开真相时就显得毫不避讳,仿佛能通过这种方式把‘其实不怪他’这潜台词一起说出来似的。
那次跨省联合行动,江源市特警一队和二队分成ab两组,配合广西边境警力对参与交易的胡仁昌组织进行围捕,警方线人中途暴露,戚白就带着a组去了山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河道附近就发生了爆炸,二队全员牺牲。
出事之后,戚白不顾上级命令,拆了对讲机和追踪器,切断了自己与指挥中心的联系,单独返回了河道附近,那时候警方的收尾工作还没结束,他的级别很高,身上带有很多警方的关键信息,不能落在犯罪团伙手里。
徐道闻说的轻描淡写,可裴临只觉得心跳都要停了,果然,他听到徐老说:“们找到他的时候,人活着,浑身是血,左手被一把战术刀贯穿了,大概这个位置。”徐道闻是痕迹检验还原的专家,对于伤痕记得格外清晰:“们都以为他这辈子都碰不了枪了,没想到比较幸运,刀是从掌骨之间穿过去的。”
随后是无休止的审查,说白了,督察委的人不相信犯罪团伙会放过一个警察,核心问题是‘你为什么能活着’,仿佛只有他死了才是顺理成章的结局。
三言两语,让裴临眼里的红血丝冒了出来,他胸口都疼麻了,他想,但凡自己不是一个天天和凶杀案打交道的人形棒槌,心脏这会早就自暴自弃的停跳了。
徐道闻看了眼他的脸色,终于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于是抛出主题:“虽然你妈妈出事的时候,大部分人,包括戚白自己都认为那是一次行动失误,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当时的狙击范围已经超过1700米,现场混乱,就连指挥中心都没想到他们会挟持一组医疗团队,不是戚白,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保证不会失误。”
裴临走出看守所,就着荆棘遍布的喉管吸了一口能戳穿肺叶子的烟,自虐似的把徐道闻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忽然觉得情杀案里那些疯狂的犯罪分子有了可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