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火灾是什么样的感觉?
陆旗不知道。从小到大,他都可以算得上是平平安安,别说火灾了,连炸锅见到火星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直面这样的情况。
陆旗明白,自己面对的,和万彬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样的东西。他只是这场梦境的一个过客,无论如何都只能体味到已经减轻许多的痛苦。
可他还是很难受,仿佛有人堵住了他的嘴巴、鼻子,让他不能呼吸。眼睛很酸,害得他一直想要掉眼泪,连视线里所见的都是一片红澄澄的模糊。
怀里的万彬彬不轻不重,他抱着的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小小的玩偶。
水从他的头发上涓涓流下,但很快就被烤干。
陆旗尽力回想着过去上学时的灾难演习,似乎是要把自己和衣物都打湿……还要用浸湿的布料捂住口鼻。陆旗匆匆忙忙之中,只给万彬彬的口鼻处包裹上了湿润的布料。
但是万彬彬完全不说话。
他不开口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陆旗的视线看得不清楚,他实在是怕自己把万彬彬弄丢,于是从湿润的衣服中挑出一件,将万彬彬绑在了怀里。
到处都是灼热。
有那么一瞬间,陆旗甚至庆幸起眼睛看不清的事实了。正因为看不清,他才有勇气冲进这片火海当中。
他一遍又一遍撞击着已经变形的门,只觉得自己的皮肤好像已经完全融化、离开了自己。
变形的门震动着。
结婚照终于被烧得一干二净,灰烬尽数飘散,像一场落在火场的大雪。酒瓶一个接一个爆裂,酒液和火混合,烧得更旺。
白墙在融化,逐渐变成巧克力一般的黑色,让陆旗的思绪跑到了童话故事里。
砰!
他和燃烧的门扉一起跌进楼道。
陆旗怀疑自己已经变成一个火人、怀里的万彬彬也已经没有了生机,但他还是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宝物。
他想站起来。
但第一次的尝试失败了,他的腿钻心剜骨地疼,陆旗甚至没有回头去确认伤势的勇气。
他第二次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肩膀撞到墙壁。
细小的火苗从他眼前跃过,但陆旗没空思考,他开始下楼。
视野当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楼梯也变成了扭曲的形状,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踩的究竟是哪一阶。
他像是走在泥淖当中,一脚踩空,另一脚又踩实。就这么跌跌撞撞,他终于从五楼到达了四楼。
没有眼睛的老人如同一尊神像,伫立在两扇门之间。
陆旗浑身被汗浸湿,汗水从鼻尖落下,他现在焦躁异常,不希望任何人来拦住他。
没有眼睛的老人似乎在咒骂什么,但在激烈的燃烧当中,陆旗完全听不见。老人举起那似乎千钧重的拐杖,想要砸他的脑袋,陆旗啐了一声,用手臂挡住。
接着,他甩开老人的手,将拐杖夺走。
这拐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结实、那么重,陆旗毫不费力地将它折断,丢进背后的烈焰当中。
拐杖被火焰吞噬,消失不见。
他继续向下走。
三楼的门敞开着,在火光灼烧下,腥臭的味道已经消散殆尽,无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都留不下痕迹。
火海当中,黑色的塑料袋正被焚烧。
各式各样的猫玩偶从破了口的塑料袋当中滚出来,一只又一只,滚进火舌里。
只是一沾到火的程度,它们便永远成为了灰烬。
猫叫声从烈火中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在火中,两个身影摇摇晃晃,陆旗抱着万彬彬,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是两个没有了脸皮的人,脸上的肌肉组织暴露出来,很是可怖。它们做出猫一样的动作,抓挠着自己已经失去皮肤的脸,好像要将其他地方的皮肤也一并揭下。
喉咙里发出的哭声也成为了猫叫,他们用滴着血的手接近陆旗,好像要伸手将他留下。
陆旗蛮不讲理地撞开了他们,其中一人被他撞入燃烧的火焰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他在向下奔跑。
周围变得越来越热。
他好像能够听见身后的一切崩塌的声音。
哒、哒、哒、哒。
哒、哒、哒。
清脆的高跟鞋声响了起来。女人站在二楼的门扉之前,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她似乎在看沿着陈旧扶手逃命的陆旗,那双眼中满是满是嘲讽。
渐渐地,她的红色裙子和火焰相融。
陆旗仍在奔跑。
膝盖嘎吱作响,好像支撑不住他的重量。
陆旗越来越不能感受到人体和火焰的界限,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够奔跑也是一种错觉。在这样的火海里,只用很短暂的时间,他就该死去了。
但他还能跑。
他还紧紧抱着万彬彬,所以就能跑。
一楼的地面被灼烧成了一种诡异的漆黑。
赌徒从火焰中冲出,扑向陆旗,然后摔倒、抓住了他的脚踝。他的手掌大概很热,陆旗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温度的能力,但依然能够知晓,赌徒很重。
他断了手指的手死死抓住陆旗,仅剩的指甲嵌入了血肉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