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国师就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神棍?”崔峦扬眉道:“他若没几分本事,又如何能得陛下盛宠?”
“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韩练颇为好奇道。
崔峦想了想,摇头道:“本座并未见过庐山真面目,据说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这世上真有神仙吗?”韩练遥望着夜色幽幽道。
崔峦哼了一声,“若真有神仙,本座还用辛苦练兵南征北战?整日烧香上供即可。”
韩练忍俊不禁,忽又觉得不妥,忙敛容正色。
“阿练。”崔峦突然用幼时称呼相唤,韩练不由吃了一惊。
“你莫要担心,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在陛下面前替擎天堡陈情。”崔峦道。
韩练胸中一哽,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别十七载,谁又能想到再见会是这种情形。
次日午时,日上中天,忽见江面风浪骤起,铺天盖地般朝船队袭来,众人便知到了迷津之外,便不敢再向前,按照先前计划兵分两路,一路东突去攻右翼永福城,一路原地待命。
永康城毗邻屏幽山,南云势必会派驻军守护阵眼,一旦开战前线吃紧,自会从屏幽山调兵,到时候守卫空虚,国师便可趁机前往破阵。
韩练请命出战,崔峦欣然应允,并将擎天堡水军交由她指挥,盼望她能一举得胜,日后班师回朝也好请功。
镇守永康城的是安平曙,他们一早便料到北云会先攻永康,所以早在江上严阵以待。
开战之前免不了一番口舌相争,不外乎就是争论谁是正义之师谁是乱臣贼子。
擎天堡初遭变故,韩练唯恐继续叫阵会动摇军心,便下令攻击。
只听得远处鼓声大作,隐约从屏幽山方向传来。
“将军,据探子回报,屏幽山上埋伏有巨弩车,射程可达数十丈,威力无穷,须得小心应付。”副将上前禀报。
“派人悄悄上岸,务必绕到后方,摧毁他们的巨弩车。”韩练从容道。
又派先锋继续深入,试探对方实力。
“听说屏幽山由太子云昰镇守,若能生擒,当是奇功一件。”她回身一扫,道:“可有人愿前往?”
“末将愿意!”话音刚落,便见一少年将军越众而出,单膝跪下道。
竟是庶弟韩经!
“好,愿你马到功成。”韩练朗声道。
屏幽山巅,云昰正与风涟并肩而立,遥望着永康城。
“先生能在短时间内造出二十架巨型弩车,实在是奇迹。”云昰身披轻甲,轩昂卓然,面上早已脱去稚气,浑身都透出一股少年特有的锐气和英勇。
“远远不够。”风涟面有隐忧,瞧着愈发阴沉的天色道:“对方人多势众,我方箭弩有限。殿下,臣听闻韩练虽为女子,但自幼便与其兄韩络在辅国大将军麾下历练,有勇有谋,如今她既已反水,您务必要当心。”
“先生放心。”云昰握紧了腰畔宝剑,凝眉道。
“看看时辰,阿曜押送的武器该到了,臣先去接应。”风涟躬身告辞。
十九架巨型弩车皆已安装就位,只有一架尚在待命,风涟走过去,吩咐军士道:“送往玉女峰。”
“先生,玉女峰并非最佳位置。”负责安装的领头工匠疑惑道。
风涟缓缓一笑道:“这架不是用来迎敌的,而是守护阵眼。若敌方靠近定让他有去无回。”
工匠恍然大悟,忙命属下一起帮忙运送。
此刻安平曜押送着数车军械物资已到了玉女峰下,正与负责人对接。
风涟疾疾迎上去,不复以往的风轻云淡,神色间满是紧张和忐忑,“阿曜,如何?”
安平曜神情萎顿满眼凄惶,张了张嘴道:“阿煦他……”
“这是他的使命。”风涟打断道:“我要你炼制的箭簇如何了?”
安平曜道:“幸不辱命。”
风涟不由大喜,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是当今世上唯一炼化无名陨石的冶炼师。”
安平曜冷汗涔涔,摇头道:“我宁可从未做过。”
“有得必有失,你莫要放在心上。”风涟安慰他道。
“可……这也太过残忍了吧?”安平曜不忿道。
“这种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你莫要为阿煦不平,他求仁得仁应亦无憾。”
风涟走过去,掀开板车上盖着的桐油布,一眼便看到三支数尺长箭矢,箭杆是用乌金铁木所置,硬如金石,箭簇形制颇为古怪,竟是钝头,但寒光凛冽,杀气腾腾,隐约泛出一抹血色。
他抬手轻抚着箭簇,神色略为忧伤,叹道:“我从小将你养大,却不想竟以此种方式作别,好孩子,愿你来世无忧。”
“师父……”安平曜忍不住出声。
风涟解下披风,将那三支长箭裹起来负在背上,瞟了安平曜一眼,道:“你应该庆幸,这本该是你的结局。”
安平曜悚然一惊道:“什么?”
风涟淡笑道:“我原本欲选你为祭品,因为你善良纯澈有赤子之心。然而你却有个极聪明机警的妹妹,她猜到我不怀好意,便威逼利诱,迫我签下协议,不得与你为难。我既答允她,自然不会食言。”
“晞儿……她又怎会猜出……”安平曜心神巨震,道:“那她答应了什么条件?”
“别担心,我不仅不会伤害她,还会和你一样爱护她。”末了,他又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阿曜,你是个好孩子,永康城终会沦陷,不要参战,保护好自己,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见到妹妹的。”
风涟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唤道:“阿曜,跟我去玉女峰守护阵眼吧!”
安平曜想了想,点头道:“好。”见他只带三支箭矢,纳闷道:“这能行吗?”
风涟笑道:“可抵千军。”
“不知何故,那牌子炼化后竟比预期少了许多,原本想着至少可铸六枚箭簇。”安平曜闷声道。
“这不是你的过失,也许是天意。”风涟道。
山路崎岖,但风涟却如履平地,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心事重重的安平曜。
“凡事皆由天定,”风涟道:“你放轻松点。”
安平曜不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如果城破了,你有何打算?”风涟问道。
“我只想带妹妹逃出去。”安平曜道。
风涟轻笑,“逃到哪里去?在北云眼中,你父兄皆是叛贼,你以为自己可以逃脱罪责?”
安平曜沉声道:“总要试一试,我妹妹是无辜的,她不应该受到牵连。”
“你喜欢她!”风涟神情复杂道。
安平曜咬着唇,没有说话,风涟也并非问询。
“我夜观天象,发现她命盘已乱,可能会离开南云。到时你又该何去何从?”风涟道。
“她从未出过远门,我自是要跟随她保护她。”安平曜道。
风涟沉吟道:“若她是去远嫁呢?你也跟着去?”
安平曜忽觉心如刀绞,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站在玉女峰上,正好俯瞰到旁侧山头,那里有座巨大的石台,石台周围用主笔密密麻麻写满了符咒,台上累着一堆怪石,怪石中放有一面铜镜。
工匠们已将丈许高的弩车装好,看到风涟过来忙上前见礼。
“有劳各位了。”风涟拱手道:“此处便交给我吧!敌方定会派人来破阵,一会儿从西侧下山,否则万一撞上了你们可就没命了。”
众人谢过,依言往西侧去了。
风涟爬上弩车装好箭矢,聚精会神的调试着方位。
安平曜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遥望着永康城,耳畔不断传来战鼓声和喊杀声。
夜色降临时,远处怪石堆中的铜镜便如明月般皎洁。
安平曜闭目假寐,耳畔突然听到破空之声,他急忙站起身,却见风涟突然发动弩车,朝着那边山头射出了一箭。
“师父,有敌来袭?”安平曜惊问,转头去看,只见石台上猛地映出烟花般绚烂的华彩。
正自愕然时风涟已射出了第二箭,竟似挟着风雷之势,山头爆出的华光较方才更为绚丽,隐约听到惊叫声。
第三箭发出去后,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整座山头竟似爆裂般映出迅猛的红光。
安平曜陡然间感觉到灵魂都在震颤,他猛地明白过来,风涟根本不是守护阵眼,他在破阵。
然而为时已晚,他眸中红光暴涨,顷刻间意识陷入混乱,只感到像是被焚天灭地般的烈焰包围,身上血肉正一点点被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