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淡完毕,我对着了空和尚一稽首:“大师,在下今日上山,除了拜会大师之外,另有一事相求。”
了空和尚双眉一展:“哦?小友有话但讲无妨,但凡贫僧能够帮得上的,必不敢辞。”
我稽首道:“在下多谢大师,但不知大师是否饮酒?”
了空和尚一笑:“阿弥陀佛。我佛教义本无酒肉之戒,之所以大多出家人均是茹素,乃是因为梁武帝萧衍曲解了佛法而定,至于贫僧,却是并无酒戒,只是本身不善于饮酒罢了。”
我伸手拿起了一坛蒸好的酒,微笑道:“既如此,在下想请大师品评一下此酒如何。”
和尚对于我的举动颇有些诧异,却又不好拒绝。吩咐着小沙弥拿来两只瓷碗,我拍去酒坛的泥封,将两只碗斟满,顿时,辛辣的酒香弥漫方丈。
看着清澈如水的酒浆,了空和尚眼神之中的异色更甚,端起碗来轻轻呷了一口,随即“咦”了一声,开口道:“此酒可是小友所酿?”
我稽首道:“正是在下所酿,还望大师品鉴。”
了空和尚赞道:“贫僧虽不善饮,酒之优劣却也分得出来,此酒望之虽清澈如水,入口之后却让人觉得性如烈火,更难得味道纯净,入口回甘,可谓是无上妙品。小友真是好手段!”
“不瞒大师,在下此次登临宝刹,其一是为了看望大师,其二便是为了此酒而来。”
“小友但请将来,贫僧洗耳恭听。”
“想必大师知晓,在下出于山野之间,孑然一身到得这世间,可谓是身无长物。好在自幼追随先师,也算学了些谋生的手段,这酿酒之术便是其中之一。只是,这酒虽然酿了出来,去愁于销不出去。现在,已经在那怀戎县城积压了几百坛。”
了空和尚点头道:“战乱经年,那怀戎县人口已然不足两千户,民众也是困苦不堪,这等美酒价格自然也是不菲,销得不好,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不知小友让贫僧如何帮忙?”
“大师明鉴!正是如此。在下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上次一唔,在下知悉大师与那蔚州的北平郡王总管高开道将军熟识,听大师说,那高总管乃是大师的俗家堂弟。在下想,那蔚州毕竟是一州之治,想必,要比这怀戎县繁华得多。怎奈,在下没有相应的酒引,想要将此酒卖至蔚州却不得门路而入,是以,想请大师能为在下予以引荐。”
酒引这东西,其实是河北道独有的事物。前隋以来,榷酒之政早已为税酒所代,也就是说,你酿好了酒只要上税就可以售卖,但是在这河北道却需要先拿到了规定数量的酒引之后才可以卖酒,而且,管控极为严格,和盐政的管控不相上下。在怀戎县也还罢了,若是到了蔚州,没有酒引就将酒私自售卖了,那可是砍头的罪过。
了空和尚听了我的话,颔首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想来,这个忙贫僧应该可以帮得上。不过,贫僧与开道虽为俗家亲戚,往来走动也是不很多,这举荐信贫僧可以写给小友,至于管不管用,那高总管能不能给贫僧这个薄面,贫僧却着实没甚把握。”
我拱手道:“此方面大师不必担心。在下现在缺少的,只是大师赐予的一个求见高总管的进阶而已,只要有了大师的举荐信,其他的环节在下自行前去周旋便是。”
“既如此,小友少待,贫僧这便写来。”
事情进行的比我想象之中还要顺利一些,一行人坐上牛车缓缓的下了山。回望禅院,了空和尚仍旧立于山门处,双手合十,为我们送行。但看和尚僧袍飘摆,花白的须髯衬着微微泛红的双颊,更显宝相庄严,还真不是个能喝酒的,那么一点儿就喝成这样。
劳师送我下山行,此别何人识此情。
我已七旬师九十,当知后会在他生。
拜别如满老和尚的时候,白乐天已过古稀之年,这会儿辞别空方丈,我却不过十五岁而已,不管心境如何,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对我来说却甚是应景儿,此次离开,若要再见的话,真是千难万难了。
摇摇晃晃的坐在牛车上,我的心情很复杂,不仅没有第一步成功之后的欣然,反倒还有些郁闷。或许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感觉,反正,就是烦,抓心挠肝的烦。
在利用了了空和尚对我的友谊之后,我却感觉心中竟然没有一丝的罪恶感。这让我十分纠结,甚至有些喷怒。后世的时候,和朋友出去吃饭抢着买单失败我都会懊恼半天,现在居然心安理得的知道利用别人的情感了,我这么变成这样?这还是我么?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卑鄙的小人,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羞耻感没有负罪感、嘴里叫哥哥手上下家伙的王八蛋!
几个月没下雨了,车轮过处,扬起了阵阵尘土,我努力在牛车上坐直身体,任凭自己在乌烟瘴气的扬尘中沐浴着,让那些尘土肆无忌惮的落在脸上,落进眼睛里面,落进嘴里面。等到两行清泪在满是黄土的脸上冲出来两条沟壑的时候,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抓起车上的一坛子酒狠狠地掼到了远处的田野里,嘶声叫道:“老子是好人!老子不想这样!都是你们逼出来的!”
一坛子酒不过瞬间就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片碎瓷片在那里散落着。苏卫和赵公年回头看看发疯的我,面面相觑,一句话也没有说。
远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拉车的老牛“哞”的一声叫,披着如血的斜阳,吱吱呀呀的,将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